苏祁进屋,见苏盛点了蜡烛,然后动作亲昵地把刚躺下的苏恒扶起来,让他半靠着自己,一只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另一只手环着苏恒的腰肢,像是哄着自己的妻子一样,宠溺地说:“小心烫,稍微抿一口就好。”
苏恒难得地听话,就着他的手,温顺地抿了一口茶,唇瓣上沾了水,一片潋滟的水光。苏盛见了,眼神就是一暗,凑近了他一些,想要吻他。苏恒因为苏祁还在,有所顾忌,所以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又低低咳嗽了两声,对苏祁道:“阿祁,你先坐下。”
苏祁装作没有看见,只应了一声,坐在了苏恒的床边。“兄长,你可感觉好一些?”
苏恒道:“感觉还是不妥,但也没什么关系。我自小就是这样。”
边说话,边从枕下拿出了一个香囊,放在手里把玩着,时不时送到鼻尖轻嗅,好像很喜欢那香味似的。
苏祁见状问道:“兄长,这是什么东西?”
苏恒把香囊递到了苏祁手里,苏祁接过,看见上面绣着空谷幽兰,枝枝蔓蔓,精致雅趣。又有几种草木香气混在一起,闻来顿觉心旷神怡。他好奇起来,苏恒虽搜集天下珍宝、奇巧玩意儿,但向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这小东西能被他放在枕下,极其爱护,想必有更深的缘故。
苏恒却道:“不过是几味安神的草药,我近来常常夜不能寐,精神不济,便想法子做了这么个香囊,放在枕下。果然入睡就安稳了许多,现在我若是离了这香囊,便要睡不着的。”
苏祁闻言便留了心:“哪几味草药?是否好寻?若是这草药对兄长有此效益,我便多去为兄长寻来一些,多做几个香囊,随时带在身边,想必兄长能精神更好一些。”
苏恒道:“不过几味寻常草药。一向是苏盛为我备的,不必劳你。”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宫墨言便急匆匆带来了一个大夫,大夫还没站稳,宫墨言就拉着他到了苏恒的床边,一副忧虑的样子:“老先生,你快看看我哥哥,他今天咳得很厉害。听说是旧疾,你且好好诊脉……”
苏祁道:“宫小师兄莫急。让大夫先喘口气再说,你这样大夫也看不了病。”
宫墨言听了苏祁说话,明明他说的都是有道理的话,但莫名其妙的,宫墨言对苏祁微妙的妒忌和敌意却忽然发酵,他有些不忿地想,难道就他苏祁懂事识大体?他不过是担心哥哥,才如此莽撞。
从胸膛里压抑而出的冲动,一路冲上喉咙口,他微带冷意地道:“我不像你,我是真把苏恒师兄当哥哥待,所以才如此着急。你倒坐着说风凉话。哥哥为什么会生病,我倒也可以猜上一猜,若不是有人让哥哥伤心,也不至于……”
苏恒只觉宫墨言越来越不听话,原本他是把他当成羽翼未丰的小兔子养着,不介意每天给点甜头,虚与委蛇,尽管他修为比他高得多,但那又怎样?他掌握着他的秘密,那宫墨言在他眼里就像是拔了毒牙的蛇,一点威胁都没有。但最近宫墨言似乎不太安分,三番两次脱离他的控制,今日还差点误了他的计划。
看来不给他一点苦头吃,他是不会乖一点了。
苏恒面上秀致温雅,眼底却冰冷,没有一丝情绪。他打断宫墨言的话:“小师弟,我生病和阿祁无关。”
“你还维护他,他跟宋蔺……”
宫墨言气恼又委屈,几乎要落下泪来,他酸楚又嫉妒地想,为什么要叫他阿祁?为什么要替他说话?即使我唤你哥哥,你也是疏远地叫我小师弟,难不成我就如此比不上苏祁?明明我长得比他好,修为比他高,剑法也比他厉害,对你更是比他好上千倍万倍,凭什么你对他比对我好?当初你说过把我当亲弟弟待的,果然都是骗我!
宫墨言抿着唇看了苏恒一眼,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苏恒刚想板起脸说他今日太过无理取闹,宫墨言就委委屈屈哼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
苏恒微微睁大眼睛。
除了宋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下他面子,还是一向听话得像只小羊羔的宫墨言。苏恒怒极攻心,浑身发抖,本来是装的病,这下却是真的被宫墨言气到咳嗽了起来。他掩着唇咳了两声,苏盛看出他这次不是做戏,立刻替他抚背顺气,好一会儿才止住咳嗽。苏恒眼里一片阴郁,宫墨言这个小杂种,看来这次一定要狠狠收拾他一通了。
苏祁原本正因宫墨言无故发的一通脾气感到莫名其妙,忽见苏恒又咳嗽起来,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宫墨言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兄长这次忽然生病,肯定事出有因。说不定正是因为宋蔺那次强上兄长把他折腾得狠了,这才损了身体。说起来,宋蔺对兄长这般作为,跟他苏祁难道就没有半分关系吗?
苏祁兀自自责,被宫墨言强拽来的大夫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半晌才默默出声,试图引起他人的注意:“那苏大公子,我先替你把脉……”
苏恒本来就是装病,怎可能让他把脉,此刻便作出疲倦的样子:“还是照之前那个药方就好。这么多年了,我都是那个老毛病。”说着便自己躺下,把背影对着其他人,摆出完全不想说话的姿态了。
苏祁一时无话:“兄长,你怎么……”怎么如此任性?
竟然学起了小孩子,不愿意看病。
一想,可能是宫墨言与兄长闹了别扭,兄长心里也不好受。他难得任性,又确实如他所说,咳嗽之类的都是老毛病,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苏祁便顺着他说:“好,那兄长你便好好休息。”又对大夫拱了拱手:“老先生这边来,劳驾把方子给我开一份,我自去拿药煎药。”
老先生点头说好。
苏恒却忽然出声:“阿祁,那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让别人煎药就行了。”
声音虚软无力,仿佛久病之人。苏祁望去,苏恒单薄的脊背隐在被褥之下,露出的脖颈线条显得修长而脆弱。
苏祁本来还因为待会儿宋蔺就要回来而有些不自在,正犹豫待会儿煎好药要不要请别人送给苏恒,却见苏恒确实病得略有些严重,现下也不犹豫,兄长生病,他自然要相伴左右的,于是说:“我以后每晚煎了药都会送来,兄长安心养病。我先去了。”
等苏祁离去,苏恒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苏盛沉默着上前,为他散下头发,乌黑的鬓发在烛光下像是华丽的绸缎,隐含光泽。窗外天已黑透,星月无光,凛冽的风吹得窗纸都在“哗啦啦”振动。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
宫墨言怀着满腔自以为是的委屈回到房间,那一点小小的别扭早就在路上消解,这时他冷静下来,立刻后悔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来。师父当初教导他万事都要宽容对待,而他不过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变得斤斤计较、多愁善感起来。斤斤计较还不算,竟然还害得病中的心上人伤心,这就是很不对了。
一时间宫墨言仿徨失落,恨不得立刻掉头回去去找苏恒道歉了,但又觉得苏恒此刻看到他肯定更为生气,于是怔怔地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忽然他见一个人从门前的小径经过,正是苏祁。他立刻忘记了自己与苏祁之间的不愉快,快步走过去拦住他,不待苏祁反映过来,他就急切问道:“哥哥怎么样了?他很生气吗?是不是已经歇下了?大夫看过病了吗?”
没过脑子地问了一长串,宫墨言这才稍微冷静一点,发现苏祁沉默着。
宫墨言知道自己又失态了,但他没办法,因为苏恒,他总是方寸大乱。
苏祁用一种说不出的目光打量了他一眼,宫墨言看不明白那是什么目光,但可想而知,并不是什么好的意思。果然,苏祁片刻后便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唇边一抹略微嘲讽的笑意:“你把兄长气成那样,现在又来问我?我自问从没有做过对不起兄长的事,兄长之前对我有所误会,但心结早已解开,却不知你怎么就看我不顺眼。那倒没什么,你在兄长面前发什么脾气?他生着病,竟还要看你脸色。”
宫墨言自认理亏,于是没有和苏祁争辩。
苏祁叹口气:“我去给他煎药,别耽搁我工夫了,兄长待会儿要是休息了,怎么喝药?”
闻言,原本还有些犹豫的宫墨言立刻让开了路。
踌躇半晌,他还是决定去找苏恒道歉。
……
苏恒因为宫墨言的事情气得有些头疼,他此刻恨透了宫墨言,认为他不过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这么些日子,不管是否真心,但他确实留着他没动,关怀备至,倒给他惯出了脾气,竟还会给他脸色看了。
苏盛让他重新躺回去,冷淡的声音里若隐若现有着宠溺:“乖,宫墨言不值得你生气。躺下休息,不要想别的男人了。”
苏恒失笑道:“你是醋坛子吗?这你都吃醋?”
苏盛随手撩起他的一缕发丝,放到唇边吻了吻,那发丝里都似乎带着撩人的香气,钩子一样,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他顺着发丝一路吻下,渐渐凑近了苏恒的脸颊,那脸颊还留着因咳嗽而引起的潮红,像是艳丽的花朵,含苞待放。苏恒感受到他的温热呼吸,略微潮湿的吐息似乎渗进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绪也变得湿漉漉的,柔软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