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答复显然取悦了怀生,她低头亲了亲他嘴角。

“幼时你在桃木林舍命救我,后来我一人留在了丹谷,那十四年除开修炼入定?,旁的时间我几乎没有?一日不?在等着你醒来,到涯剑山第一时间便是去见你。”

她到现?如今都?忘不?了他引走尉迟聘后,在空中炸开的那一团刺目的光。如此浓墨重彩的舍命相护,是幼年的怀生至死都?忘不?了的一幕。

“若是说这十四年的念念不忘只是感动,无关风月情爱。那你苏醒后给我的这天底下独一份的偏爱,很难不叫我对你动心。”

她在涯剑山的每一日都有他陪着,她每一回受伤每一次受困,他都?会赶到她身边。睁眼后看到的第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他。

“我在丹谷花了十四年的时间,慢慢习惯了一个?人,没有?阿爹阿娘,没有?初宿松沐,也能一个?人过得很好。可是师兄你把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习惯都?打碎了,我如今习惯了有?你在。所以师兄”

怀生弯唇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意,“既然让我喜欢上你了,从?今往后,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无论你来自何处,无论你是何身份。”

辞婴安静地看着她,久久不?语。

她曾经与他说类似的话,就在烟火城里?,有?一回她醉了酒,伏在他背上嘟嘟哝哝说了一路的话。

“怎么办辞婴道友?每次来烟火城都?有?你陪着,我怕我以后再也习惯不?了一个?人行?路了。”

她醉醺醺地将下巴抵在他左肩,呼出来的气?息贴着他脖颈,又烫又痒。大冷的冬夜,鹅毛雪漫天漫地地落。他却是叫这小醉鬼整出了满额薄汗。

辞婴一面克制着不?去注意她不?时蹭到他脖颈上的唇,一面懒洋洋地道:“那就不?要?习惯。”

“好啊,那辞婴道友你呢?”她搂在他肩上的手臂微微发紧,笑眯眯道,“你会不?会也不?习惯一个?人了?日后若我不?能来烟火城了,你会寻别的道友陪你来吗?”

辞婴依旧是一派散漫的口吻:“不?会。你不?来,我也不?会来。”

他说完这句话后,那姑娘便不?再说话了。许久之后,就在辞婴以为她睡过去时,他忽然听见她嘟囔着问了声:“师兄,左侧巷弄冒着白?烟的吃食店是面馆吗?”

他们?行?走在烟火城,在外人面前皆是以“师兄”“师妹”相称。但私下里?,她从?来都?是唤他“辞婴道友”。

此时的这一声“师兄”,辞婴只当她是醉昏了头。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还未看清茫茫白?雾里?的面馆,唇角冷不?丁一暖,她那带着酒香的唇轻轻印了上来。

辞婴脚步一顿,生生愣在原地。

她呼吸里?带着的全?是梨花酒的甜香,那一刻他只觉漫天飞舞的大雪都?化作了梨花,扑簌簌将他淹没。

一怔愣的工夫,她已经垂下头抵在他肩上,低声嘟哝一句:“是面馆吗辞婴道友?我想吃面。”全?然不?知自己又轻薄了他一回。

辞婴没法与这小醉鬼讲理,只好敛下心?神,提步朝巷弄里?去。藏在白?雾深处的的确是一家面馆,上百年的老字号,骨汤熬得犹如牛乳。

小神女最爱这样?的人间珍馐,辞婴正要?唤她,却发觉她已经沉沉睡去了,头静静歪在他肩膀。

辞婴站在热热闹闹的面馆前,侧过脸碰了碰她额发,低声道:“南怀生,这是第二回了。下回再轻薄我,记得清醒些。”

那个?夜晚,他背着她同她信誓旦旦地说,只要?她不?来烟火城,那他也不?会来。

然而她自散真灵后的这一万年,辞婴去过许多次烟火城。每一回从?秘境归来,他都?要?撕开虚空,去他们?停留过的地方。

只可惜人间沧海桑田,许多故地淹没在时光里?,再寻不?到了。

万年时光,唯独归云山屹立不?变。

但为了避免多挥一万次剑,她还是从善如流道: “嗯,的确傻。”

「就怀」  离开时怀生带来的金子早花了个?精光,当他们?两手空空站在山神庙时,她却丝毫没因庙中的惨淡光景而觉得失望。

庙中的神女像左手握剑、右掌捧灯,因用料太差做工粗糙,全?然看不?出是一尊神女像。上头颜漆斑驳,连五官都?看不?清,手中剑掌中灯俱挂满了蛛网,要?多寒碜便有?多寒碜。

辞婴看见这神女像忍不?住眉头一皱,她却是一点儿不?挂怀。

“听说这神女庙已经修复过好多回,都?是百姓们?捐的钱,能有?一尊神像立在庙中便很是不?易了。”

此番他们?在烟火城行?走了十数年,深知战火中的凡人过得有?多么不?易。眼下战火停歇,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自是没有?多余工夫去修葺一间无甚香火的神女庙。

趁着怀生出去摘花的当口,辞婴烧发做墨、取血制朱砂,然后细细地为神女像添上了明媚的五官。

神女像上不?多时便有?了一张清晰的面庞,长眉如黛,目若点漆,朱唇似榴火。

他的鲜血和头发仙力萦绕,比人间的颜料更能耐得住岁月磋磨,画出来的神女像自也仙气?飘飘。

到底是他们?九重天的神女,怎可被凡人们?当作小野仙来对待?

摘花归来的小神女看见有?了五官的神女像,不?由得喜笑颜开,一边绕着神像端详一边不?吝言词地夸他:“辞婴道友,你的手果真很巧,连画画都?难不?倒你。我看这神女像比我还要?好看半分呢。”

又将手里?的花塞入辞婴手中,笑道:“来,辞婴道友,快同我们?红豆仙子许个?愿。”

辞婴淡淡瞥她一眼,心?想这神女像连她万分之一的神韵都?没有?,如何好看半分?他接过花,轻轻放在神女像的脚下,却没有?许愿。

辞婴的妙笔生仙,叫这小小庙宇俨然多了一分仙气?,给这山神庙引来不?少香火。

后来他们?再来烟火城,辞婴总会提笔给神女像重画五官。画得次数多了,便成了一个?习惯。

过往万年他屡次撕破虚空去烟火城,多少也是放不?下归云山中的神女像。纵然只是她的一尊神像,他也舍不?得叫人间的风雨损毁半分。

来苍琅的前一年,他最后一次去烟火城。

那一次他就站在神女像下,放下一束沾着露水的花,轻轻地道:“你要?我许愿,那便许愿无论你身在何处,都?不?是一人行?路。”

一片绯红的枫香叶缓缓飘落,洗剑泉平静的水面泛起了涟漪。

怀生忍不?住抬手去碰辞婴的眼睛,不?知为何,总觉着他此时看她的眼神翻涌着许多她看不?明白?的情绪。

就在她指尖摸上他眼角时,怀生听见辞婴缓缓道:“知道了,我再不?会叫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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