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脸色重新沉下来:“你去找人把这个何喜给哀家带来。”

她的目光落在梁王脸上:“何喜是陪你长大的人,如果你手指缝里漏给他些许银两,让他赚个体己钱,哀家是问都不问一句的。可方才周指挥使的话你也听见了,假令牌、盐引,这可不是区区银两能说得清了。”

“为何要做假令牌,他手上的盐引又是哪来的?”太后顾念着怀中抱着孩子,所以没有疾言厉色地斥骂他,可显然神情已经渐渐冷淡了下来。

“祁瞻庭,你的胆子未免也有些太大了。”

她挥手招来孟司记:“你去带着小公子和王妃去偏殿里休息,哀家要单独和梁王说话。”

王妃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孟司记走了出去。

没了妻子儿子,祁瞻庭的眼泪就更多了,他跪在太后面前道:“儿臣向来不会管教下人,盐引是工部盐课司发的,何喜说是盐课司的一名主事为了贿赂他才给的。至于令牌,何喜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令牌,估计是那盐贩自己在打小九九。”

一席话三句真七句假。

“盐课司的主事都要来贿赂你身边的人了,可见你这些年也没少忙着。”太后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大齐如今不知有多少贩卖私盐的贩子,朝廷早就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件事能送到太后眼前,无非是因为除了私盐之外,三千营的假令牌才是她的心头大患。

他越是含糊其辞,越说明有问题。

接下来就是何喜和那盐贩的互相推诿指责了。

太后心里对这场刑讯没什么兴趣,她知道即便是用了刑也无用,她到底也不能真的把梁王身边的贴身太监直接打死在诏狱里,因这无疑会让天下人知道,她对这个继子到了无比厌弃的地步。只是梁王此人,太后已经有了疏远他的心思。

“瞻庭今年有二十二岁了吧。”太后突然道。

“是。”

“先帝这些儿子里面,你的年岁是最大的,如今你既已成了婚,又有了孩子,也该早一天就藩。”太后并不看他,“你的封地原本在湖广,只是哀家觉得这地方太远,哀家想你时再见你也不方便,所以便给你重新定一个封地吧。”

这句话才是真的戳中了祁瞻庭的痛处,他知道自己不能深求,求得多了就显得自己居心叵测,这些年的布局与谋划算是毁于一旦了。可就让他这么去就藩了,他也实在是不甘心。

他只得装作涕泪横流的样子匍匐在地:“儿臣舍不得母后,还想在母后膝前多尽孝几年。只是若母后当真觉得儿臣去就藩也是好事,儿臣绝无二话。”

“何喜的事还要再审。”太后说,“哀家给你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先在宫里住下吧,至于你的封地,哀家会和宗人府商讨之后再定夺。”

祁瞻庭只能跪下谢恩,又跟在周行章身后走了出去。

偏殿里的梁王妃一直如坐针毡,她将孩子交给乳母,自己则频频走到门口向外张望。

锦衣卫的人守在门口,她便是想出也出不去。

隔着老远她瞧见了一个人,顾不得身份就喊了她一声:“苏郁仪!”

郁仪恰好拎着官袍走上丹墀,听见有人叫她,不由得停下脚步寻声看来。

只见梁王妃站在偏殿的门口,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看。

郁仪只好走到她面前行礼:“王妃娘娘。”

孟司记见是她,还是把她放进了偏殿里,总比在门口任由路人频频张望要好。

慈宁宫梁王妃来得太少,认识的人除了孟司记她们也只有苏郁仪一人,见了她就像是见了救命稻草:“苏姑娘,你可知道我们王爷到哪去了吗?”

郁仪道:“我也是才来,还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

梁王妃听闻又有些难过:“这样啊。”

她沉吟了片刻,撩起衣摆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苏姑娘,我知道我们王爷做了错事,还险些伤了你,我替他向你赔礼道歉。现下娘娘面前我说不上话,若你肯向娘娘开口,娘娘定然也会对王爷网开一面。”

她越说越伤感,泪珠子一颗颗掉下来:“你想要什么,只要姐姐我给得起,我全都给你。”

梁王妃是个妇道人家,不知道梁王早已不是那个仰赖太后鼻息的无助皇子了。

在她心里,始终记得的都是初见梁王时,他羸弱孤单的样子,心中依旧有着怜悯之情。

郁仪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上前搀扶:“娘娘折煞我了。”

梁王妃不肯起身:“好妹妹,你若不答应,我也没法起来。”

郁仪记得在承恩寺中初见梁王妃时,她笑语嫣然的模样,屡次见她,也总说“要自立自强、不要仰赖男人鼻息”这样的话。

此刻的梁王妃,又叫郁仪感觉到了陌生。

她们二人确实没有相处的机会,但在郁仪心里,总以为梁王妃并不是个囿于府宅中的普通女人。她屡次因丈夫用情不专而痛苦不已,却依然在此时不惜下跪来求情。

这一切都让郁仪有些茫然。

她说:“我会劝一劝的,但总该看娘娘自己的意思。”说罢她这才将梁王妃搀扶了起来。

“娘娘可是担心梁王遭贬谪?”郁仪试探着问,“若如此,下官也可以求娘娘放一道和离书给王妃娘娘,如此娘娘也免去了舟车之苦。”

梁王妃连连摆手:“这是傻话。既嫁给了王爷,我哪里会想着和离二字。”

说罢,她又抓紧了郁仪的手:“你可能答应我?”

“方才下官说了,若娘娘问起,会说上两句的。”郁仪平静道,“娘娘如此当真是关心则乱了。”

她没有多留,说过这几句话便出了偏殿的门。

慈宁宫外还站着几名别的大臣,他们聚在一起正在小声议论着梁王的事。张濯被他们簇拥在中央,他一直没说话,充当个倾听的角色。远远地见郁仪心不在焉的走来,他眼底的风雪稍融,叫了她一声:“苏给事。”

郁仪回过神来,走到张濯面前对着他行礼:“张大人。”

她仰起头恰好撞进张濯的目光里,他眼底有笑,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不必多礼。”

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觉得自己在和张濯演一场戏。

戏里唱的是君安臣乐,戏外却是锦绣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