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面碎裂的声响清脆如骨裂。白芷坠入寒潭的瞬间,看见萧珩的箭尖掠过崖上残雪。冰水裹着碎琼乱玉灌入肺腑,她挣扎着摸向发间银簪,却触到一截断裂的缰绳。血色在冰层下晕染开来,惊散了游弋的银鱼。
玄色身影破冰而入时,白芷恍惚看见那年上元节的河灯。辛夷散开的青丝如水草缠住她手腕,掌心温度竟比寒潭更灼人。冰层折射的碎光里,她望见对方束胸布渗出的血痕正是佛堂大火那夜,自己亲手包扎的旧伤。
“咳咳......”
白芷被推上冰面时,咳出的血沫在雪地上绽成红梅。辛夷的蒙面布结满冰碴,颤抖的指尖正按在她心口渡气。远处传来猎犬狂吠,白芷忽然攥住她腕间银链:“西北角......冰洞......”
辛夷却撕开自己衣襟,将白芷冰冷的双足贴在小腹。白芷挣扎着要抽回脚踝,却被她掐住腰按在怀中:“女官大人再动,我不介意用更暖和的方式。”
热气呵在耳际的刹那,白芷摸到她后背扎着的毒箭箭尾羽毛正是太后特赐的蓝孔雀翎。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两人蜷缩在冰洞中。辛夷的寒毒发作得突然,青紫脉络从心口蔓至颈侧。白芷扯开她浸湿的束胸布,银针在火折子微光下泛着冷芒:“此毒攻心,你活不过三更。”
“那夜在太液池底......”辛夷喘息着抓住她执针的手,“你替我渡气时......咳......可没这般绝情。”
她颈间的月牙疤泛着死灰,瞳孔却亮得惊人。白芷忽然将银针刺入她心脉,看殷红血珠顺着针尾滚落:“你我两清。”
剧痛让辛夷弓起身子,额头抵着白芷肩窝闷哼。洞外传来冰层碎裂的巨响,白芷却在她涣散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发丝散乱,唇角沾着对方的血,宛如话本里吸□□魄的山鬼。
五更天的雪掩去了所有踪迹。白芷望着草庐梁上晃动的药吊,掌心还残留着辛夷心口的温度。昨夜昏迷中,那人死死攥着她一缕青丝,力道大得像要扯下头皮。此刻那缕断发正躺在辛夷枕边,被编成歪扭的同心结。
“女官大人的报恩......咳咳......真特别。”辛夷倚在门边,苍白的唇勾起弧度。她中衣松散,心口包扎的纱布渗出点点红梅,衬得锁骨下的鸾鸟烙愈发妖异。
白芷将药碗重重搁在案上:“刺客若是死了,我上哪儿找替罪羊?”
她转身欲走,忽被扯住袖角。辛夷指尖绕着那枚同心结,发丝与红绳纠缠难分:“冰洞里的银针偏了三分......”她突然剧烈咳嗽,鲜血溅上白芷袖口,“女官下针时,手抖得厉害。”
寒风卷着雪片扑灭烛火。黑暗中,白芷感觉辛夷的唇擦过耳垂,温热的血沾湿颈侧:“你舍不得我死。”
这句话混着血腥气在肺腑间灼烧,直到晨光染白窗纸,白芷才惊觉自己竟攥着那枚同心结睡去。而本该昏迷的人正倚在梁上,将真边防图残片折成纸鹤,轻轻放进她妆奁。
朝暮
烛泪顺着青铜仙鹤的脊背蜿蜒而下,将棋盘映成血色。白芷捏着黑玉棋子,看烛光在萧珩瞳孔里跳成两簇鬼火。他袖口的蟒纹金线扫过檀木棋奁,带起一缕混着沉水香的阴风。
“女史可知这棋盘的妙处?”萧珩落下一枚白玉子,棋子与棋盘相触时发出金石脆响。白芷腕间的银铃无风自动,她望着棋枰上星罗密布的黑白子,忽然想起辛夷那夜用边防图折的纸鹤翅尖也缀着类似的玄铁星点。
黑子叩在“天元”位时,白芷指尖传来细微的吸附感。她垂眸掩住惊色,这黑玉棋子竟含着磁石。萧珩的佩剑忽然出鞘半寸,剑身龙鳞纹在烛火中泛起青光那上面嵌着的玄铁,与棋子是同一材质。
“大人这局棋,下的是江山还是人命?“白芷故意将棋子滑向边缘,白玉子突然被吸向棋盘中央。萧珩低笑一声,剑尖挑起她一缕青丝:“下的是女史袖中的虎符拓印。”
辛夷倒挂在房梁上,看着白芷的发梢扫过棋奁边缘。三日前冰洞中编的同心结藏在她贴身暗袋,随呼吸轻蹭心口。当萧珩的佩剑擦过白芷脖颈时,她险些捏碎手中的瓦片那夜这柄剑贯穿她左肩的痛楚,此刻仍在骨髓里隐隐作祟。
“陛下七日后南巡。”萧珩忽然将白玉子按在“边星”位,棋子竟嵌入棋盘形成虎符轮廓,“白芷姑娘觉得,龙舟过青江时翻个船如何?”
棋枰下的暗格随着他的动作弹开半寸,辛夷眯起眼那里面躺着的玄铁片,与她在太液池底找到的半枚虎符严丝合缝。
白芷广袖拂过烛台,跃动的火苗突然爆开灯花。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磁石棋子藏入袖袋:“大人连弑君都要借天灾,倒是惜名。”
话音未落,棋奁突然倾翻,百枚棋子滚落满地。萧珩俯身去捡时,白芷的绣鞋正踩住那枚嵌着玄铁的白玉子。
夜风撞开雕花窗,卷着雪片扑灭半数烛火。辛夷在黑暗中屏息,看着白芷的剪影映在窗纸上。她发间的银簪微倾,簪头指向房梁这是她们在冰洞约定的暗号。当萧珩的剑鞘扫向白芷腰间时,辛夷弹出一粒棋子打偏剑锋。
“啪嗒”
磁石棋子粘上剑身的声音清脆如冰裂。白芷顺势跌坐在地,袖中拓印用的桑皮纸悄然贴上剑脊。萧珩掐住她下颌的瞬间,她嗅到他指尖的七月雪气息与冬猎那日毒箭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女史这双手,还是摆弄银针更妥当。”萧珩的拇指按在她唇上,力道大得蹭出血痕。白芷突然咬住他指尖,趁他吃痛挣脱,将沾血的拓印纸塞进棋奁夹层。
五更梆子声碾过回廊时,辛夷在梁上蹭掉 蛧 詀 : ? ? ? . ? ? ? ? . ? ? ? 掌心冷汗。白芷临走前望了一眼房梁,眼角余光扫过她藏身之处。待萧珩的皂靴声彻底消失,她翻身落地,指尖抚过棋盘上残留的血迹那血渍蜿蜒成“夷”字最后一笔的裂痕。
棋奁夹层中的桑皮纸还带着体温,虎符纹路在烛光中纤毫毕现。辛夷突然发现拓印边缘有串小字,正是白芷用簪子划的《金刚经》残句:“如露亦如电。”当她将拓印对着窗外残月时,玄铁纹路竟与那夜冰洞中的纸鹤重叠。
瓦片忽然轻响。辛夷闪身躲入屏风后,看见白芷去而复返。她将同心结塞进棋奁暗格,青丝与红绳缠绕着半粒磁石棋子。月光掠过她颈间咬痕时,辛夷想起冰洞里那句“你我两清”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晨雾漫过棋室时,萧珩盯着缺失的白玉子冷笑。剑身上的拓印早被拭去,唯余一缕青丝缠在剑穗上。他捻起那根发丝对着朝阳,发现末端系着极小的磁石珠正是棋盘上丢失的棋子。
“备轿,去慈宁宫。”
他摔碎棋奁的声响惊飞檐下灰雀,桑皮纸碎片混着木屑纷扬如雪。暗处的小太监捡起一片残纸,上面“青江”二字被血渍晕开,宛如索命符咒。
白芷立在藏书阁顶楼,看着辛夷的玄色身影掠过琉璃瓦。她展开掌心,半枚磁石棋子正吸着那枚同心结。当晨钟撞碎最后一片残雪时,她将棋子投入香炉青烟扭曲成虎符形状,而真正的杀局,早在第一枚棋子落下时便已成劫。
宫墙外的梆子声裹在夜雾里,听来像是钝刀刮骨。辛夷揽着白芷跃下朱红高墙时,掌心贴在她腰间的力道忽然收紧:“女官大人若想喊人,不妨试试银针快还是我的剑快。”
白芷后颈抵着她蒙面布下的疤痕,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苦杏香与那夜冰洞中染血的束胸布气息如出一辙。她故意将发间银簪往辛夷腕脉一顶:“刺客先生挟人逃命,倒不忘熏香?”
追兵的脚步声碾碎枯枝,火把的光斑如嗜血的兽瞳逼近。辛夷突然旋身将白芷压在宫墙暗角,玄色披风裹住两人身形。一队禁军提灯掠过,灯笼上“萧”字刺得白芷瞳孔生疼。她垂眸瞥见辛夷左肩渗血的绷带,正是冬猎时为她挡箭的旧伤。
“西南角第三处狗洞。”白芷突然咬住辛夷耳垂低语,满意地感受对方瞬间绷紧的肌肉,“萧珩三年前私运火药的密道,如今长满鬼针草。”
辛夷扣住她腕子的手陡然发力,嗓音浸着寒意:“女官对这逃命的路,倒熟得很。”
破晓时分,二人跌进荒山破庙。残破的观音像垂目望着蛛网,辛夷剑尖挑起供桌布幔时,惊散一窝灰鼠。白芷倚着掉漆的梁柱冷笑:“断月楼的顶尖杀手,就住这等腌臜窝?”
话音未落,寒光乍现。辛夷的匕首擦着她耳畔钉入木柱,刀柄银穗缠着一缕断发正是冰洞里被她割去的青丝。
“脱。”
辛夷突然扯开染血的夜行衣,苍白的脊背撞进白芷眼底。三道狰狞旧疤自肩胛骨斜贯腰际,在摇曳的火折子下泛着青紫。白芷指尖一颤,药瓶险些坠地 ??υ??????:?????s.?????? 那疤痕走向竟与冷宫井底无名女尸的刀伤完全吻合。
“看够了?”辛夷反手掷来染血的绷带,肩头新伤绽如红梅,“女官再不动手,这毒血便要溅脏你的雪貂裘。”
白芷捏着银针逼近,忽然将药粉撒向伤口。辛夷闷哼一声仰倒在干草堆,火光中她的疤痕宛如地图上的险峰沟壑:“十岁那年,断月楼的淬毒铁钩留下的。”
庙外忽起鸦啼,白芷的针尖在“断月”二字上悬停良久。
暮雨裹着血腥气漫进庙门时,追杀者终于寻来。为首之人剑穗系着青铜铃,每声脆响都让辛夷瞳孔骤缩。白芷望着那人袖口暗绣的断月纹,忽然想起太后佛堂焚毁的经卷灰烬里也有同样的银线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