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护心镜的裂痕……”辛夷的唇印在她耳后,寒毒将字句冻成冰晶,“是雪山祭坛的钥匙……”

白芷心口蓦地剧痛,护心镜“咔嚓”裂开细纹,镜面浮现雪山密道的图腾。而怀中人已无声息,腕间赤金丝线寸寸断裂,化作荧光散入夜风。

白芷在佛塔下枯坐三日。

她将辛夷的骨灰装入苗疆陶罐,血顺着割破的手腕浸透罐身双凰纹那是辛夷及笄那年,她们在窑火前共绘的图案。毒蜂群绕着陶罐低鸣,尾针蓝光渐染赤色。

她掘开塔底地宫。残碑上宁氏禁术的终章被月光照亮:“以心血饲蛊,可续七日残魂。”指尖抚过碑文时,陶罐突然震颤,一缕靛蓝烟雾溢出,凝成辛夷虚影对她轻笑。

千里外长安城钟鼓齐鸣,新帝登基的烟火照亮朱雀长街。白芷抱紧陶罐,看烟花在荒漠尽头绽成模糊的光斑恰似那年初雪,辛夷在宫墙上为她放的河灯。

第七日黎明,她跨上瘦马。陶罐缚在胸前,毒蜂群引路,尾针赤金流光在沙海上织就血径。行过辛夷咽气的那处残垣时,壁画上的断弦箜篌无风自颤,奏的竟是《长相思》。

白芷蓦地回首。

风沙掩埋的废城中,月光正为菩萨染血的玉指镀上银边,仿佛神佛垂目,将这场死别封入永恒的琥珀。

“待我焚尽这江山毒瘤……”她抚过陶罐上干涸的血痂,沙哑的嗓音惊起寒鸦,“便去雪山……与你共眠……”

马踏流沙,身后残塔渐成黑点。晨曦刺破云层时,她终于哭出声来原来剜心之痛,不在利刃入肉的瞬间,而在往后每一刻,呼吸都扯着血肉模糊的空洞。

东海的风裹着咸腥,将画舫的素白纱幔撕扯成残魂般的碎片。白芷跪在船头,怀中陶罐被海风吹得嗡鸣作响,仿佛里头锁着不甘的魂灵。她掀开罐口,辛夷的骨灰混着苗疆的梨花屑扑向浪涛,却在触到海水的刹那浮起幽蓝磷光那是寒髓丹残存的药效,遇水化作了万千流萤,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如星河倾覆。

“你说黄泉太冷……”她指尖抚过颈间骨哨,裂纹中渗出的血珠坠入海中,“我便把人间走成黄泉。”

话音未落,天穹骤然裂开一道紫电。浪墙自深渊拔地而起,画舫如枯叶被抛向半空。白芷踉跄着抓住桅杆,见辛夷的骨灰在飓风中旋成一道靛蓝的烟柱,烟柱顶端隐约凝出人形玄衣银甲,马尾高束,回眸时连眼尾泪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阿芷。”幻影的声音混着雷鸣,真实得令她心脏骤停。

海水灌入肺腑的瞬间,腕间双生蛊的残纹突然灼亮。白芷在窒息中下沉,眼前却浮现雪崩那日的冰隙辛夷的怀抱,寒毒发作时相贴的体温,记忆如毒蜂尾针扎入骨髓。

忽然有光撕开黑暗。

辛夷踏浪而来,赤足点在浮沫上,发梢滴水未沾。她伸手的姿势与那年冬猎围场一般无二,连虎口剑茧的纹路都清晰可辨:“抓住我。”

白芷的指尖穿过虚影,气泡从唇边溢出,像一串破碎的诺言。海底漩涡骤起,幻象碎成万千泡沫,每个泡沫里都裹着一帧往事

苗疆竹楼的雨夜,辛夷用染血的手为她绾发,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佛堂火海中,她们背抵着背厮杀,血在经幡上泼出并蒂莲;

最后是长安烬那日,辛夷咽气时睫毛上的冰晶,融化在她滚烫的泪里。

“回来……”白芷在窒息的剧痛中嘶吼,咸水涌入喉腔,却浇不灭心头业火。

再睁眼时,她趴在荒滩上,怀中紧抱半截浮木。暴雨初歇,月光泼在木纹间,照见“白芷辛夷”四字是用护心镜碎片刻的,血迹被海水泡得发褐,像极了她们初遇那日,辛夷肩头渗血的箭伤。

木芯突然裂开细缝,一卷羊皮滑落。海图上的星辰方位与护心镜裂纹重合,归墟之境的标记旁,赫然写着宁氏禁术的终章:“以执念为舟,可渡无间海。”

海浪忽地掀起诡异旋涡,蓝翅毒蜂群自云层俯冲,尾针蓝光在海面织成古阵。白芷踉跄起身,见辛夷的幻影立在浪尖,唇形分明是:“等我。”

她疯了一般冲向海浪,却扑了个空。指尖只捞到一片浮沫,泡沫中映出辛夷含笑的脸,下一秒便“啪”地碎在掌心。

三日后,渔人在荒滩发现那截浮木。

双人姓名旁多了一行小字,似是用贝壳尖刻的:“碧落无舟,我自造舟。”

木缝中塞着缕银白发丝是白芷割下的。青丝与辛夷的骨灰缠在一处,随潮汐涨落沉浮,恍若她们纠缠的命数。

远处海平在线,蓝翅毒蜂群正托着一艘冰船驶向归墟。船头立着素衣女子,腕间蛊纹赤金如烙,怀中陶罐渗出靛蓝烟雾,凝成虚影与她十指相扣。

鹤归辞

灵堂的冰棺泛着青白的光,檐角铜铃被北风撕扯出凄厉的呜咽。白芷跪坐在玄色蒲团上,七日未换的素衣结满霜花,腕间双生蛊的残纹褪成灰烬般的青。她指尖抚过棺椁边缘,那里刻着密密麻麻的“宁”字每夜子时蛊毒发作时,她便用护心镜碎片刻下一笔,仿佛多刻一道,就能将辛夷的名字烙进轮回。

冰棺内空空如也,唯有一缕银发缠着靛蓝蛊纹的灰絮那是辛夷咽气时,她亲手剪下的。殿外新雪压断枯枝的脆响惊得她抬头,恍惚间又见那人倚在梅树下,玄衣沾雪,挑眉轻笑:“女官大人连守灵都要走神?”

“辛夷……”她伸手去触,冰棺寒气刺骨,幻影碎成万千雪沫。

第八日破晓,白芷劈开了太庙的百年沉香木。

木材是辛夷当年从苗疆带回的,说是要制一张琴,后来却笑着说“等天下太平再慢慢雕琢”。凿刀划过木纹时,细碎金屑簌簌而落,恍如那人在晨光中散落的发梢。

“此处该有剑茧……”她摩挲着木偶虎口,想起围猎时辛夷执弓的手。刀刃忽地一偏,血珠渗入木纹,凝成虎口处一道暗红的疤恰似那年雪夜,辛夷为护她徒手接箭的旧伤。

月升时,她捧出苗疆陶罐。骨灰混着朱砂、孔雀石与自己的血,在白玉碗中调成诡丽的靛蓝。笔尖悬在木偶眼尾时,指尖忽然颤抖那滴泪痣的位置,需与记忆分毫不差。

那夜在地宫,辛夷枕在她膝上,染血的手指点着自己眼尾:“若我死了,你就点颗红痣,下辈子我循着它来找你。”

笔尖坠落,泪痣晕开如血。木偶倏地有了生气,烛火跃动间,仿佛下一秒就要睁眼讥笑:“女官大人好手艺。”

子时的更漏滴到第七声,白芷抱着木偶坐在棋枰前。

黑玉棋子是辛夷旧物,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那年她们在边关对弈,敌袭的流矢穿透营帐,辛夷反手接住箭矢,血就这样溅在棋子上。

“该你落子了。”她将白子推过楚河汉界,腕间蛊纹突然灼痛。木偶的手指映着烛光,在棋盘投下颤动的影,恍惚间与记忆中的手重合。

辛夷的声音混着夜风灌入耳膜。白芷猛地抬头,见木偶的眼尾泪痣泛着血光,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像极了那人使诈时的神情。

棋子“啪嗒”坠地。她忽然发狠般横扫棋局,玉石混着血珠滚落满地。木偶无声地望着她,靛蓝泪痣在烛光下流转,仿佛在说:“你输不起。”

第四夜,她为木偶穿上辛夷的旧甲。玄铁轻甲挂在木躯上空荡得骇人,她疯了一般翻找针线,直到指尖被银针扎得鲜血淋漓,才惊觉那人从来不用护心镜辛夷总说:“我的护心镜在这儿。”指尖点着她心口。

五更天时,殿外忽起鹤唳。白芷撞开朱门,见月光下白鹤绕棺三匝,羽翼拍落冰晶如泪。那鹤喙中衔着半截断剑,正是辛夷在长安烬那日所用的残兵。

“是你吗……”她踉跄追出庭院,积雪没膝。白鹤却振翅没入云端,唯余断剑“当啷”坠地。剑柄缠着的褪色红绳,依稀可辨是七夕那夜,她从辛夷腕间夺下的发带。

第七日黄昏,白芷将木偶拥入冰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