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鹅这恬不知耻的模样,阮雪棠心想,除宋了知外恐怕别人也养不出这样与主人相似的蠢鹅了。
宋了知主动抱起大鹅,与阮雪棠一同出了章台柳,外面风雪甚紧,看着阮雪棠走在前面的背影,回想起阮公子对他的纵然,他忽然有一种大胆放肆的冲动,想问阮公子是否也有些许动心。
嘴唇开合几下,仿佛是发出了声音,可自己都不是很断定,便急忙闭了口。因为他刚好看见裴厉从一辆其貌不扬的马车上下来,黑衣黑冠,在雪白天地间独他最显眼。
裴厉淡淡扫了一眼宋了知和大鹅,无视他们,径直走到阮雪棠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没出事?”
“你还没死?”阮雪棠笃定裴厉又在咒他,不甘示弱地回敬道。
裴厉其实从一开始就不同意阮雪棠贸然进章台柳的计划,毕竟阮雪棠那长相进到章台柳,别说去救宋了知,他自己不被抓去卖身就已是万幸,此刻见到阮雪棠堪称是拖家带口的安全脱身,裴厉放下心的同时又暗中感到不悦。
阮雪棠没闲工夫理会裴厉的那点情绪,拉着宋了知上了马车。
几天后,轰动钰京的挖眼抛尸案顺利告破,章台柳被查封,涉案人员一律问斩,被强掳来的少男少女也被救出。宋了知和林敏原以为能清闲了一阵子,结果好日子没过上几天,钰京又因战乱而进入了戒严状态,城门守卫森严,出入严格,并将想要逃入钰京的流民一概挡在外面,不少人因此冻死在城墙边,宋了知每天都忙着处理这些死尸。
有一日宋了知刚将城墙边的尸体堆到一处,便见到个拄着拐杖的男子颤颤巍巍地靠着墙边坐下,手上端着一只碎了碗口的破碗,头发半白,衣衫褴褛,显然也是一名乞讨者。
宋了知于心不忍,在乞丐面前蹲下身放了一些碎铜板。银钱碰撞在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那人抬起头,原本是咧嘴想要说些讨喜话谢赏,但却在看清宋了知模样直直愣住了。
宋了知也惊疑地往后退了几步,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落魄的中年男子:“你是...徐仵作?!”
天寒地冻,宋了知先将人带去了城外的义庄。徐仵作虽然得了一身病痛,但头脑还算清醒,将自己一路所受的波折讲述出来。
原来在宋了知与阮雪棠离去后不久,战火果然绵延而至,敌军所到之处尽是屠戮,他携着妻儿北上投奔亲戚,途中又被山匪追赶,妻儿尽死于难,他亦因此瘸了一条腿。待逃出生天,好不容易在路上看到几个穿着本国军装的士兵,欲开口求助,结果那些小兵却以收缴军费为由,将他身上钱财悉数夺取。
最终,徐仵作孤身一人,靠沿路乞讨才来到钰京,原想着在首都总会安全一些,哪知钰京戒严,他被挡在了城外。
过去虽然知晓皇帝暴政,朝堂混乱,也听见旁人提起打仗的事,但宋了知从未亲历过战火,一直以为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直至见到徐仵作的惨状,他才不由想起薛令修当日所言。
在饱受朝廷欺压的百姓口中,他们才是正义之师,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也许薛令修的话并非全无道理,王朝若还这样腐烂下去,亡国是迟早的事。
虽然徐仵作贪财自私,但宋了知终究与他相识一场,此刻更是感慨万千,将身上银两悉数赠予徐仵作,并建议他往附近的村落看看,可有空屋能够居住。
徐仵作千恩万谢的离去了,而宋了知也急急回了王府,并没有回他和阮公子居住的园子,而是径直往阮云昇的卧房走去。
阮王爷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近来又生了病症,终日卧床休养。阮雪棠与阮云昇有仇,巴不得他早日归西,自然不会来探视,但宋了知心善,认为他们作为小辈到底该去看看,也算替阮公子尽了孝道。
今日阮云昇身子倒好了一些,能够靠在软枕上坐着,如今他愈发离不得香炉,不仅手上捧着一个,房里也布置了许多,弄得屋子里烟雾缭绕,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神仙天宫,羽化登仙矣。
宋了知被这股浓烈的香料熏得直咳嗽,而阮王爷虽然病重,但对骂人仍有不懈的毅力,当即对褐脸贼表示嫌弃,并且强烈谴责宋了知在王府养鸭子的行为。
“都说那是鹅了......”宋了知小声为自己辩解道,亏他还为王爷带了一枚鹅蛋过来呢。
“本王说是鸭子就是鸭子!”阮云昇霸道惯了,当即指鹅为鸭。他近来心情不好,那些和尚道士终日唱经做法,看着煞有其事,然而莫说下辈子还与阿凝在一起,就连简凝之入梦都未曾有过,令他着实怀疑这群人的业务能力。
他心情不好,便要让旁人也跟着心情不好,将逆子痛斥得一无是处,听得宋了知直皱眉头。
末了,宋了知叹气道:“王爷,您为何总逼着他恨您呢?”
阮云昇微滞片刻,手指摩挲着香炉上雕琢的精致花纹,阿凝最初被抓来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滚开,别让我恨你。
他忽然落寞地笑了:“那又如何呢?这世上恨本王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他一个。”
宋了知见他这幅模样,瞬间明白过来,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件事告诉阮云昇。他曾与阮公子商量过,阮雪棠对他爹过去的那档子事越来越不感兴趣,所以无所谓宋了知告不告诉阮云昇,让他自己抉择。
他原想的是斯人已逝,再说这些也无用,可如今看来,也许说了会令王爷稍微宽心一些,对养病有益。
宋了知坐在一旁犹豫良久,待阮云昇又开始咳血之时,他终究忍不
九十章
宋了知酝酿着措辞,生怕哪句话会把病患刺激到咳血:“阮王爷,您应该知道简凝之曾是蓝眸这件事吧?”
阮云昇原本正捧着香炉自我陶醉,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凛,整个人都严肃起来,洁白的眼睫下藏着一双满是杀意的眸子:“你是如何知道的?”
宋了知除上次混进皇帝围场后,再没这样紧张过。原想编个理由蒙混过去,但他最后把心一横,索性破釜沉舟道:“阮公子曾在恒辨那里看到过一副画像,画上的简凝之是蓝色瞳孔。”
其实画师作画之时简凝之早已是寻常人的瞳色,是阮云昇自作主张,提笔添了天空般的湛蓝。后来阿凝去世,他特意将这幅画与简凝之尸骨同葬。
“......原来画被他偷走了,”阮云昇阴鸷地呢喃几句,随即变回以往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来是本王低估你和逆子了。”
宋了知一心想着如何说出真相,没听出王爷话中的嘲讽之意:“前几日章台柳的案子闹得这般大,王爷想必也知道有一种名叫‘寸灰’的药物,可以改变瞳色。若简凝之也使用过寸灰,那他曾因此失去过记忆也说不定。”
当年阿凝被他绑来时便如此说过,但阮云昇当时还存了一些希望,总觉得阿凝就算当真忘记,日后与他朝夕相处,保不定哪一日会回忆起来,可大抵世事对他刻薄惯了,由始至终,阿凝始终没能记起自己。
他低着头,叫人看不出情绪:“此事本王早已知悉。”
阮云昇突然有些疲惫,正打算将褐脸贼撵出去,没想到对方继续说道:“那...还有一事,王爷,你去山庄怀孕养胎的时候,简凝之看了许多关于妇科知识的书籍,还曾向旁人学过如何照顾产妇和婴儿,他......仿佛想要和王爷好好过日子的样子。”
至于简凝之是认命后决定接受现实,还是当真对阮云昇动了感情,如今物是人非,恐怕再难找到答案了。
“此事你是听谁说的?!”阮云昇的表情极其复杂,困惑中夹杂着难已置信,但眼中却闪烁着光芒,他急急抓住宋了知,力气大得惊人。
宋了知被阮王爷回光返照似的举动吓了一跳,为防止牵连到夏夫人,不得不结结巴巴地撒谎道:“我也是那日路过花园...听其他人说的......当时隔着石山露台,也看不清是谁......”
“没用的东西!”
阮云昇狠狠甩开宋了知手臂,从床上起身,赤足直接踏在冰冷的地砖上,可终究身体虚弱,没走几步便差点跌倒,被宋了知小心翼翼地扶回床上。
他脸上仿佛恢复了一点儿血色,边咳边让宋了知滚蛋。
宋了知有些担心地站在门外,眼见着阮云昇召了一些侍卫进去。他其实也想知晓简凝之为何会对未来有所期待的时候选择自尽而亡,如今见王爷似有彻查之意,只愿他查明真相的同时不要伤及无辜就好。
阮王爷身体不适,自有爪牙替他操劳,不少告老还乡的旧仆都被侍卫暗中抓回提审,而阮云昇在他们里积威甚重,几乎不必用刑,那些下人单是听到阮云昇的名字就要打几个寒颤,自然是什么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