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棠本就睡得浅,被宋了知这样闹腾一番,自是醒转过来,边打哈欠边看宋了知通红的双眼:“终于舍得醒了?”
宋了知百感交集,却不愿松开拥住阮雪棠的手,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迟疑道:“......我、我昏了很久吗?”
“三天。”阮雪棠没好气的回答。
宋了知一惊,他原以为自己至多昏睡几个时辰,哪知已过三日之久,可比起自己身体,现在的他更加担心阮雪棠到底遭遇了什么。
“对了,阮公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他语气焦急,连连发问,“是路上遇见追兵么?有没有人欺负你?衣衫都破了,身上受伤没有?”
阮雪棠没想到宋了知晕了那么些天,乍一醒来话还挺多,懒得理会对方,轻而易举地从宋了知怀中挣出,整理自己被弄皱的衣摆。
宋了知见阮雪棠不言语,只当他真的遇到什么不愿说出的危险,自责不已:“都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个人离去。”
这话倒是说得挺合阮雪棠心意,那日宋了知莫名其妙对他交代了一大通废话,原以为对方有什么高论要发表,耐心听了半天,结果竟是让他独自逃亡,妄想自己留下等死,将阮雪棠气得够呛。
这蠢狗强行把自己带到这冰天雪地的山林中,又说过许多要娶他的胡话,简直占尽便宜,平日壮的和头牛似得,如今不过瘸了条腿就想放弃自己,阮雪棠哪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他半是嫌弃半是心乱,顶着被宋了知涂脏的脸下了山。
许是因为连日的风雪,驻兵少了许多,阮雪棠按宋了知所言的山路行走,并未遇到巡山的士兵,一路无阻。山下有一个因四面环山而人烟稀少的小镇,阮雪棠在镇上料理了一些事情,又买了许多物资,随后才大包小包的往镇上唯一的医馆走去。
那医馆虽然破旧,但大夫倒是不错,仔细问过宋了知的伤势后建议阮雪棠将伤者坏死的部分截肢保命,见阮雪棠默然不语,又认真开了两张方子,一贴内服,一贴外用,吩咐身边跟着的学徒去帮阮雪棠抓药。
师傅医者仁心,徒弟却油嘴滑舌,吊梢眼,麻子皮,一双耗子般小而斜的眼睛自从阮雪棠一进医馆就再没移开过,不断与阮雪棠攀着话:“小公子生得体弱,拿不了那么多东西,不若在下送你回去,正好看看病人,对症下药总归稳妥一些。”
宋了知将阮雪棠脸蛋涂脏的本意是希望逃亡时阮雪棠的外貌不会太引人注目,既防止被追兵认出,也能防止被歹人盯上,但阮雪棠那长相又岂是用脏泥涂涂便能掩住的,脸颊的泥渍反显刻意,完全不像平民乞丐,反而像不小心流落在外的富家公子。那学徒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模样,早就心猿意马,不能自已。
善行在他眼中尚能被曲解成恶意,更何况眼前此人长得就比较失败,那点坏心思哪能逃过阮雪棠的眼睛,若不是担忧暴露行踪,阮雪棠早将这人杀了解闷。
他无意杀人,但有人偏偏就是急着送死。
刚出医馆便发现有人跟踪他,阮雪棠心中冷笑,嫌镇上处理尸体麻烦,故作不知,由着那人尾随他进了深山。
很快,学徒便按耐不住淫欲,见四野无人,从藏身的松树后面猛扑出来。那麻子脸虽然眼睛小,但动作倒挺快,阮雪棠拎着重物,动作略有不便,一时大意,竟真叫那人近了身。
常年捣药而褐黄的双手疯狂揪着阮雪棠衣领撕扯,那学徒如走火入魔般嘴里不干不净呢喃着粗俗的话语,结果第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阮雪棠扭了脖子。
雪地里,学徒的头颅诡异的歪向一边,阮雪棠随意踢了几簇积雪将尸体遮了个七七八八,拎着东西继续往山洞走去。
若按那大夫的意思,应当要把宋了知的腿给锯了,然而真正回到山洞后,看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宋了知,已经手持刀刃准备给宋了知锯腿的阮雪棠又转了念头这家伙本来脑子就不大好使,认不出字都能抱着他借酒发疯,若真变成一只小瘸狗......
宋了知那么想跟在他身边,要是瘸了,似乎是有些可惜。
匕首被收回刀鞘当中,阮雪棠认为这条腿还是很有抢救必要的,依照医嘱敷了草药,换下已经赃物不堪的绷带,重新替宋了知包扎一番,又拿出新买的药罐熬煮汤药。
阮雪棠从小到大没照顾过人,但却被宋了知照顾过许多次,此时便如稚童般略显笨拙的模仿宋了知照顾他的举动,替他擦身换衣,仿佛忘记自己不喜苦涩,一口一口将汤药渡给宋了知。
宋了知不求回报的温柔就像每天往幽深的湖水里投石子一般,看似了无踪迹,悉数沉入湖中,却未曾留意到石子落入水面那一瞬漾起的阵阵涟漪。
阮雪棠重新点燃了火堆,洞中霎时明亮起来。宋了知这才发现不止是新衣和厚毯,腿上的绷带也重新包扎过,洞里添置了许多旁的东西,小到阮公子刚刚点火用的火折子,大到锅碗瓢盆、米面熏肉,他们在山野生存所需的物资几乎都备全了。
揉了揉眼,眼前之景甚至让宋了知以为自己还在梦中,然而下一瞬就有一碗放温的药放在他手中,阮雪棠在一旁漠然道:“醒了就自己喝。”
虽然嫌宋了知醒后聒噪,但阮雪棠一想到自己不必再尝那苦药的滋味,心情便好了许多,拿出他在镇上买的糖莲子吃。
宋了知将汤药饮下,纵是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过来,阮公子并没有舍他离去,而是用他给他的银钱冒着危险去镇上采买食物,心中万分高兴,似是要笑,可声音变得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宋了知将脸埋在膝上,闷声道:“那些银子,阮公子自己留在路上用......比给我买药好。”
这话倒是提醒了阮雪棠,他从袖里掏出一袋银钱抛回宋了知身上:“喏,还你。”
宋了知仰起头手忙脚乱地接住,看着紧系的绳结,仰头问道:“阮公子,你没用我给你的银子?那这些东西是”
话未说完,宋了知忽然想起阮雪棠腰间消失的玉佩,惊讶的连话都说不利索:“难、难道?”
被看穿秘密的阮雪棠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尖微红,却又是蛮不讲理的语气:“你那点碎银够用什么?还是留着买你那破院子吧!过去用你二钱银子都能记到现在,非嚷嚷着让我赔个娘子,要是把这笔钱再用了,难不成还想让我给你找十几二十个媳妇还回来?!”
一口气说完一长串话,阮雪棠仿佛不愿再与其多言,特意找了离宋了知较远的地方坐下,背过身去,一心一意吃着他的糖莲子。
这镇上自是和钰京比不得,连家卖甜点的铺子都没有,阮雪棠在不大的街上转了半天,才买到这样一小袋。
还不等他用甜滋滋的莲子好好安抚自己这些天饱尝苦药的味蕾,便听得身后一阵悉索动静。忽而有人从后背将他拥住,阮雪棠刚转过头,便被宋了知捧着脸吻了下去。
好不容易尝到的甘甜再度被宋了知舌尖的苦涩盖过,阮雪棠被苦得眉头紧皱,却听见宋了知在接吻的间隙含混道:“银子随便用......无论怎样,我都只娶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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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一章
虽已春末,但钰京又迎来几次暴风雪,万幸阮雪棠之前下山一趟,食物充足,又不必担心士兵上山搜捕,如今倒也安全。
宋了知小腿仍然乌青,但伤口处已结了厚厚的伤痂,是肉眼可见的渐好了。
洞外风声呼啸,将厚毯往阮雪棠身上扯了扯,宋了知发着低烧,不过精神不错,轻轻抚着阮雪棠如瀑的青丝:“待雪稍融,咱们就下山往南方逃。也不知道叶小姐近来可好,若是回去时路过夷郡,不妨去看看她。”
“你恐怕是见不着她了,”阮雪棠把最后一颗糖莲子抛进口中,对上宋了知疑惑的目光,“叶灵犀如今自身难保,被软禁家中,吃食都靠看守送进去。”
宋了知心知叶灵犀或许是受了阮公子牵连,忧虑道:“叶小姐她......”
他原本想说叶灵犀身娇体弱,但想到对方单手能抗几十斤大狗的光辉事迹,转口道:“叶小姐锦衣玉食惯了,乍然被囚,定然过得不好。”
阮雪棠吃完糖莲子,把油纸袋揉成团丢进一旁的火堆,接过宋了知递给他的手帕,将指尖沾到的糖粉细细揩去:“放心,听说她除了每天吃不饱饭之外,过得还不错。”
“那些士兵怎连一名女子的吃食都苛刻。”宋了知义愤填膺。
阮雪棠幸灾乐祸,一想起叶灵犀每天饿肚子的倒霉模样就好笑:“那些人只给她一人的饭食,两个人吃又如何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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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宋了知一开始还未想通,随后才瞪大双眼,“莫非恒辨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