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肉看上去鲜嫩细腻，淋上的酱汁也依然是浓稠诱人，但加隆却已经没有了胃口。厨房过多地给他提供这道菜是其中一个原因，而另一个原因，正是因为昨晚的梦境。

这个梦中的片段无疑是雪崩那天发生的事，他细细地回想，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真实细腻而又熟悉，加隆完全不怀疑这是事实。

而这样的事实，却更让他心乱如麻。

自己对于自己的孪生兄弟，显然怀有那种超出兄弟情谊的禁忌之情！

突然一切都能够理顺了――拉达曼提斯发现了他的不忠，还是对自己的亲生哥哥，像拉达曼提斯这样固执而偏激的人显然无法轻易忘记这样的耻辱，即使自己失去了记忆，他也做不到当作一切并未发生。看上去，拉达曼提斯尽了一切努力想要伪造出一切并未发生，而自己却无知无觉地不断触碰他的底线，挑战他的忍耐力，防备他，怀疑他。假如事实确实如自己所想的这样，加隆感到非常惭愧。

而且这样也能够解释为什么自己对他再无任何感觉。加隆想。

他心事重重地吃了几口鱼肉，感觉实在难以下咽，便推开了盘子。

加隆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取出那天拉达曼提斯给他的相片――由于当时自己的失控，拉达曼提斯曾经想要收回这张相片，但他坚持拒绝了，拉达曼提斯无奈之下只得放弃。而现在这张相片是他唯一拥有的属于撒加的物件，他期望着它能带给他更多的线索。

相片上只有撒加，没有他自己，米罗他们告诉过他，他只是撒加的影子，大多数人在海王之战前都不知道他的存在。加隆看着相片上撒加微露的笑意，不禁有些失神，他真的和自己很相似，不仅是相貌，连神态都是那么熟悉，仿佛是个年轻了十岁的自己。自己那么爱他吗？爱到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生命？

加隆深吸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触及到类似的念头，他的头就又令人难以忍受地疼痛起来。

还好疼痛持续得不算长久，他集中精力忍过了这一阵，便缓过一口气来。

相片掉落在地上，他附身去拾起，眼角的余光却扫过了床头柜上相框中他与拉达曼提斯的合照。他的心中不经意地掠过一个模糊的想法，但还来不及深究，这个念头就像一道流星般滑走了。

加隆愣了愣，然后自嘲地笑了。这怎么可能呢？他把撒加的相片放进抽屉，这怎么可能呢。

第8章 八

又过了几天，拉达曼提斯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加隆看到他的时候是晚上，他正在大厅和管家说话，他们的声音很低，加隆听不清。过了片刻，他们的谈话结束了，拉达曼提斯转身要走，正看见了加隆，他似乎没想到加隆就站在离他不远处。

拉达曼提斯上下打量了加隆，微微笑道：“你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

加隆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有一种想要狠狠讽刺回去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是吗。”他只淡淡地道。

拉达曼提斯微微皱起眉头，他没有生气，但却似乎显得有点不安。“刚才管家告诉了我一些事，我想我欠你一个解释。”他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扯松了自己的领带，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措辞。

加隆在等他说下去。

“关于那封信，我确实没有权力扣留，不过你向来都不擅长、也不关心有关财产方面的事，过去你的类似问题都是直接由我来处理的，管家也是按照习惯把你的信件留给我。不过我应该想到现在和以前已经不同了，我应该事先得到你的允许。是我疏忽了。”

拉达曼提斯审视着加隆的表情，但加隆只是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依照撒加的遗愿，他被葬在圣域的墓场，与千百年来他战友们的灵魂一同永久地守护圣域。”拉达曼提斯继续说。“等你身体好了以后，我可以陪你去祭奠他的坟墓。”

“好吧。我接受你的解释。”加隆平静地道，“但是以后，希望类似的事不要再发生了。”

拉达曼提斯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他自己似乎都没有想到加隆这样轻易地带过了这件事。“当然。”他说道。

“另外，我还有事要问你。”加隆注视着他的眼睛，“也许，是更私人的。”

他们在拉达曼提斯书房的沙发上坐下了。

“那，你想问我什么？”拉达曼提斯问。

加隆注意到他的目光是闪烁的，拉达曼提斯在揣测，在不安，他不确定自己将听到什么。

“我前些天做了个梦，”加隆抚摸着扶手椅冰冷而光滑的铜质扶手，缓慢地说，“我梦到了那一天。雪崩的那一天。”

加隆的话如同一个魔咒般把拉达曼提斯整个人都冻住了，他全身都像是一座雕塑般僵硬，只有他的瞳孔在瞬间收缩到了一个针眼的大小。

“啊，”拉达曼提斯很快恢复了常态，只有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嘶哑而干涩。“这是，非常不幸的一天。”

“我看到了撒加，看到了你，”加隆平淡地叙述：“我们在雪地上奔逃，却逃不过雪崩，撒加被抛下了悬崖，然后，我也跳了下去。”

“撒加……”拉达曼提斯看上去似乎平静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确实是这样。你们的感情，一直都很好。”

“很好？”加隆望向他：“这就是你的评价？”

拉达曼提斯的眼中有迟疑，有疑惑，也有矛盾，但有些更黑暗更隐秘的情绪深不见底，“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加隆像是躲避什么般地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睁开眼睛，语声平静地道：“我想起来了，拉达曼提斯。”

“什么？”拉达曼提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我，”他的嘴唇张合了一下，仿佛他的内心在抗拒他即将说出口的不伦的语句，但他还是说了下去，“我爱着我的孪生兄弟。”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书房里一片沉默。

“那，你是要为此而离开我吗？”终于拉达曼提斯开口了，他看着加隆，平淡的话语中浸透了寒意。

“不……”加隆缓缓摇了摇头，“如果我要离开你，我不会使用这么自私的理由。”

“我知道，你一直在试图向我隐瞒这个事实，你希望我能就此忘记撒加。对此，我虽然无法赞同，但也不怪你。但现在，我已经厌倦了去拼凑各种碎片，我要你告诉我一切，无论是好还是坏，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心无芥蒂地生活下去。”

拉达曼提斯的目光闪烁不定，他沉默着，半边身体处于台灯的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温暖的灯光并没有使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反而使他深刻的五官看上去更为冷峻。

“你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拉达曼提斯突然毫无预兆地笑了一下，“你察觉到了对我的不忠，却还能如此高高在上地指责我，还能如此盛气凌人地要求我向你描述你不忠的原因和经过。还有人能比你更自以为是吗。”

然而，拉达曼提斯仿佛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是，就当我是在你的威胁前退缩了吧，谁让我曾经失去过你一次，我不认为我能够再将那种痛苦体会一遍了。”

加隆看着他，一言不发。

“好，我告诉你。”拉达曼提斯注视着加隆的眼睛，话声平静地不带一丝感情。“撒加其实一直都渴望着你，死前是，复活后也是，但是他太胆怯，他不敢透露出他的内心，而你，你对撒加的感情很深重，你敬慕他、挑战他、反对他、恨他，你可以列出一百种曾经对他有过的感情，但你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对他早已超出了这些感情的范畴。”

“我很早就看出你们之间的秘密，但我仍然试着向你倾诉了我的心意。你答应了我，跟我来到了这里，我对此也并不十分意外，毕竟你们之间的感情太过隐秘，连你自己仍懵懂不知。我们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三年，直到那天。”

“我们上山时无意中遇到了撒加和那两个黄金圣斗士，那两个爱管闲事的家伙提议我们一同上山，而你也欣然接受了。晚上我们住在一间山中小屋里，半夜我突然惊醒，发现你不在我身边，就起身来找，在树丛的边缘看到了你和撒加，他在向你，”拉达曼提斯顿了一下，“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