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停顿了一下，似乎克制住了一些过于激烈的情绪，继续说：“我当时冲了出来，我愤怒地斥责撒加，而他，没有得到你的回应，也就转身走了。我当时知道形势已经转变了，但我还存有一丝希望，因为你告诉我，你不会因此改变你的选择。而那场雪崩埋葬了撒加的时候，当我看到你毫不犹豫地向他扑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也深爱着他，你虽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这已经成了你的本能。”

“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了你，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但我没想到诸神又将你还给了我，而且还是一个没有了关于撒加的记忆的你，我欣喜若狂，所以我想你也就不会奇怪，我为了掩盖那段令人不快的记忆而做出的努力。”

说到这里，拉达曼提斯停下了，回忆这段往事显然并不会使他快乐，他的表情显得更阴沉了。

“这就是一切了？”加隆轻声地问。

拉达曼提斯审视着他，点了点头，姿态几乎有些傲慢。

“好……”加隆微微地偏过头，目光望向窗外星光满布的夜空：“我要好好想一想。”

迷茫和困惑只是一闪而过，他的神情依然维持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冷漠，只有那蹙起的双眉，似乎暗示着他并不真正对此无动于衷。

拉达曼提斯久久地凝视着他，突然伸出手，用指尖触碰他的额头，“别这样，别露出这样的表情，加隆。”他轻柔地说：“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这一点也不像你。”他重复着。

第9章 第 9 章

“你的眼中一层又一层，都是疑问和困惑。”沙加注视着加隆的眼睛，“你知道，在这些疑问和困惑的最深处，就有你想要的真相。”

“显而易见。”在一边作陪的拉达曼提斯冷冰冰地说。

穆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然后从包里取出了一本黑色硬封面的笔记本，递给了加隆，拉达曼提斯警惕地打量着这本本子。“这是撒加的日记本，”穆对加隆说：“他曾经想毁掉它，他说他再也不会写日记了。我乘他不注意的时候拿走了它，我保留着它，我觉得撒加有一天可能会再次需要它。”

拉达曼提斯的身子很明显地震了一下，他的手动了动，仿佛想要把这本日记抢过来，但他控制住了自己。“你太不负责任了，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他对着穆怒目而视。

“穆没有看过这本日记，我也没有，我们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内容，”沙加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如果有谁能看，或是能拥有这本日记，除了撒加，就只有撒加的孪生兄弟了。加隆也会愿意冒一些风险的，毕竟，这里面也许能够解答他的一些疑问，也可能会有他丢失的东西。”他看着拉达曼提斯，眼神似乎闪了一下。

加隆接过日记，他向两人点了点头，“非常感谢。”他由衷地说。

穆微笑道：“不用介意。”

两人像上次那样，并没有多呆，似乎只是为了转交撒加的日记，完成了这个任务，他们就告辞了。

拉达曼提斯等到他们的身影刚刚从客厅消失，就迫不及待般地对加隆道，“也许你会认为我是自私的，但我还是要说，你不该看这本日记，至少是现在还不该。你不记得那次你只是看了撒加的照片就头痛不止了吗，撒加对你的影响太深重了，他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会使你的病势加重。”他的神情显得有些焦躁，“而且再怎么样，他都已经死了，没有必要再纠结于他和你的过去了，放手让一切都顺其自然不好吗？”

“你听到沙加说的了，”加隆两手放在日记上，只是平静而坚决地说，“我愿意冒这个风险。”

拉达曼提斯恶狠狠地注视着加隆的眼睛，一双金色的眼睛几乎有些发红。他突然爆发了：“是不是根本没有一种办法能取悦你！”他怒吼道，猛地把茶几上的物件都拂落在地上。

加隆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怒火，有一些惊讶，但毫不畏惧，他冷冷地道：“取悦我？你这话从何说起？”

“我做的还不够吗！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对你和，撒加，”怒火中烧的拉达曼提斯顿了一下，似乎对撒加的名字格外唾弃，“之间的丑事毫不介意！我像以前那样关心你，把你当做我最重要的人，而你，却连半点起码的感激都没有吗？”

加隆静静地望着愤怒得面目扭曲的拉达曼提斯，突然冷冷地道：“你说我放不下过去，其实最放不下的是你吧。”

拉达曼提斯僵住了。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怎么可能。无论是什么，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已经确确实实地发生了，你只是活在自己编织的假象中。”加隆几乎有些怜悯地看着他，“不要逃避现实，拉达曼提斯。”

汹涌而来的痛苦如有实质般的在拉达曼提斯的眼中翻滚，他的两手紧紧地捏成了拳头，他站在那里，愤恨地望着加隆：“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

他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完，而是骤然转身，难以忍受般的大步逃离了客厅。

加隆望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微微叹了口气。他有些浅淡的后悔，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残酷无情，他觉得他能够理解拉达曼提斯的心情，但他……不想配合。

他相信，拉达曼提斯那天告诉他的是真的，或至少大部分是真的。他并没有根据，只是听着那些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块缺失的拼图被放在了正确的位置那样，严丝合缝。

他抚摸着日记那平整的封皮，这样光滑的触感带来一种怀念般的熟悉，他希望，甚至几乎确信，这本日记能带给他想要的东西。

加隆打开日记，微微愣了一下，书页中夹着一个一英寸见方的极薄的塑料纸袋，他用手指轻轻地摸了一下，将它收了起来。

他翻到了扉页，扉页上有撒加的名字，签名下写着一个日期，这是三年前的日期了，想必撒加是在复活后才开始写这本日记的。

加隆向后翻阅着。撒加的字迹算不上有多漂亮，但很干净，一丝不苟，叙述的风格也很简洁，他并不是每一天都记，一周或是十天左右，他才会写上一篇，总结一下这些天来发生的事。

加隆读得很快，仿佛是与日记的作者有某种奇妙的联系，他读着一句话，就几乎能猜到下一句。在日记的三分之一以前，撒加只是记叙，而不多提及到自己想法，似乎即使是面对只对自己一个人开放的日记本，他也不愿意袒露内心。

而渐渐的，过了差不多一年，撒加开始试探般地在每篇日记的结尾处加上一些简短的心理活动，而且篇幅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变越长。撒加开始不避讳自己的感受，加隆猜想，他的秘密隐藏得太深太久，他一定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压抑到只能靠这种途径来缓解他的苦痛。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这实在是可悲又可怜，但不知为什么，加隆似乎能够对这种痛苦感同身受。

时钟敲过了十二点，加隆又翻过了一页。

“穆把这本日记本送给我的时候告诉我，写日记会对我糟糕的状态有所改善，我不知道他怎么会看出来，难道我真的表现得如此明显？但不管怎样，现在它好像确实发挥出了一些作用。比起隐藏在心里，即使只是将它们诉诸笔尖，也能使我感到了一些轻松和解脱。”

“我知道，我现在所承受的痛苦都是我咎由自取。这一切都归结于我的妄念与怯懦。我的欲望是不洁的，是被诅咒的，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希望，我已经被黑暗吞噬，再也无法逃脱。而他不能。他还是无辜的。”

接下来的笔触似乎变轻了，仿佛是飘浮在纸上。

“他今天对我说，他要和拉达曼提斯走了，这很好，虽然拉达曼提斯不是最理想的对象，但也很好。其实我无需为他担心，战友们都宽容地接纳了他和拉达曼提斯的关系。况且他向来只以自己内心为价值，并不在乎旁人对他的评价，他一直都这样，他的内心如此强大，他的自我，完全地属于自己，真是令人羡慕。

也许，需要被担心的只是我自己。

恢复和平以来，我越来越无法抵抗他对我的吸引力，今天他对我说话时，我已经难以忍受直视他的眼睛。每一次的单独相处都是一种折磨，我害怕，怕我无法再控制自己，做出让我们都后悔莫及的事。但是他走了，这很好……我应该高兴。”

“是的，我应该高兴。

我也该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回复到正常的生活，来之不易的新生，不该耗费在无穷无尽的，虚幻的，没有指望的感情中。”

“没错，这是没有指望的……”

加隆又翻过一页，这一页只有一句话，微微颤抖的深重字迹倾斜的贯穿了整页――

“我在骗谁！没有了他，我怎么可能拥有能够称之为生活的东西！”

“加隆？”拉达曼提斯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加隆从撒加的世界中被惊醒了，他阖上日记，回过头去。拉达曼提斯从门口大步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只杯子：“你怎么还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