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蒂卡在嚎叫的怀里流泪。他的眼泪是无声的,很快打湿了虫嗣胸前一大片,打湿了他自己整张苍白的脸颊。

”别哭了,妈妈。“戈雅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说。“我会给您孩子的。“

我会给您健康的孩子。不像那些畸变的劣种,我会给你健康的孩子的。

在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之前,白背鹰和恶湖赶到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虫嗣们就进入了战斗模式。

戈雅不欲久留。他留下被切断的半截身体,剩下一小段长出巨大的骨翼。有一部分逃离了追踪范围之内,消失了。

嚎叫从没有见过阿蒂卡这么糟糕的时候。凭借本能,他知道保护母亲是最重要的,阿蒂卡糟糕的状态让他没有完全投入战斗,而是选择保护他。但阿蒂卡的思绪似乎飘走了。戈雅的拜访让他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应激反应中,外界的声音对他来说都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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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46 回忆

曾经,他蜷缩在自己织成的茧里。

逃生舱坏掉了,于是阿蒂卡给自己织了一个茧。茧漂浮在宇宙中,像一粒蒲公英的种子。

蒲公英的种子不会害怕落地,泥土会给它新的家园。但阿蒂卡却害怕离开自己的茧。

他陷入了一种迷茫的半睡半醒中。轰炸机的轰鸣声,一排排炸弹从天上掉下来,像是炸开的彩色气球。气球中爆出五彩缤纷的丝带和金屑,好像有人在拍着手,蹦蹦跳跳的唱生日歌。

好多人围着他。烛光摇曳,灯关上了。阿蒂卡满心欢喜地闭上眼睛,许愿吧,一个女声笑着说,许愿望吧,阿蒂卡。他的玩伴张大了眼睛,期待地看着他,想要巧克力蛋糕上插着的小字母牌。

妈妈告诉他许一个愿望。他的人类妈妈,每一个研究员都是他的妈妈。新生的小宝宝躺在妈妈的臂弯里,咿咿呀呀动着手,大家都来参加他的生日派对。

这一天值得纪念呀。妈妈说。你来到我们的家,我们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宝宝。妈妈给他做了画册,第一次破茧,第一次长出漂亮的背刺。妈妈叫他小翼龙,给他做了一个巨大的室内攀爬架。他哼哧哼哧地趴在上面,到了吃饭的时间,还是舍不得从拟枝上下来。

他把字母麦片吃得到处都是的时候,妈妈叫他小捣蛋鬼。他也有犯错误的时候,哪怕眼睛里大大含着泪了,也要乖乖听训,不准下次再跑到危险的地方去。有的妈妈很忙,工作间隙遇到他,摸摸他的头。他在实验室的各个房间里跑来跑去,奶声奶气地叫着,妈妈,妈妈。

你长大啦,阿蒂卡。妈妈说,以后你也会当妈妈,有很多可爱的小宝宝。现在许一个愿吧,什么愿望都可以。

阿蒂卡闭上眼睛。有那么一会儿,他不知道该许什么愿。他一直都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小宝宝。我要十个巧克力蛋糕,或者吃鸡腿,阿蒂卡想,或者许愿以后再也没有土豆泥吃,土豆泥好难吃呀。

最后他决定许一个不同寻常的愿望。我要可爱的宝宝。阿蒂卡对自己说,不可爱的宝宝也可以,我想照顾它,我是好妈妈。他满心欢喜地许下这个愿望,睁开眼睛,想要吹蜡烛了。

气球炸开了。飘出来的不是彩带,而是人的四肢。它们脱离了躯干,在爆炸中变成难以分辨的肉块,血浸在路上。阿蒂卡一边哭着,一边捂着自己的耳朵。

有人紧紧抓着他的手。不要哭,阿蒂卡,不要哭。人流湍急,阿蒂卡被牵扯着往前走,他身不由己,频频回头。

巧克力一样的黑烟笼罩着他的家。很多双匆忙的手牵过他,一些吻落在他的脸颊边,整理他凌乱的银发。路上好多血,有手捂住他的眼睛。阿蒂卡在摆渡车上吃妈妈喂给他的饼干,卡住了喉咙,想喝水。他的脸颊脏兮兮的,沾满了污灰。他的妈妈死掉了,他的妈妈被抓起来,背着枪的妈妈,他的妈妈在路上躺着,被车子轧过去。

车子轧着,太疼了。阿蒂卡想。他怕冷一样愣愣地依偎在妈妈身边,妈妈紧紧抱住他,用围巾遮住他的脸。

接下来的事情阿蒂卡有点记不清楚了。从最开始他就记不清楚,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他记得自己很饿,好口渴,想要去舔路边的脏水喝。中间他和妈妈走散了,人群像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张大嘴巴,把他吞下去。

接着有人将他抱上一个什么东西里。是妈妈,找到他的妈妈。妈妈亲吻他的手,坚毅的眼神直视着他。活下去,我的宝贝,我们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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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4 救生舱

逃生舱的门关上了。妈妈的脸不见了,巨大的轰鸣声响起。推动力将他压在椅子上,耳膜中传来难受的鸣响。

一片混乱之后,黑暗的宇宙出现在阿蒂卡眼前。恐怖的巨大轰炸声和他的妈妈都在后面,不见了。

逃生舱将他送往一个荒无人烟的星际。在这里,帝国的军航不会轻易找到他。宇宙像是一片宽宏又巨大的海,它永远安静,永远荒芜,像一片寂静的死林。

阿蒂卡睡觉着。在救生舱发出难听的吱呀声之前,他就织了一个茧。

虫茧是他新的救生舱。他想睡觉,想一直这样安静地睡过去。

后来有一天阿蒂卡醒过来了。他记起来自己的愿望,吃掉了很多人类,在人类的船舱和成堆尸体上生下了他的第一批卵。恶湖没有从卵里出来,他的同胞兄弟们都纷纷破卵了,落地之后,就变成强壮的虫卫。

戈雅是虫卫中的一个。低阶虫卫的寿命很短,也没有感情。它们听从虫母的命令,但也仅限于此了。阿蒂卡很寂寞,他不停地生下虫卫,它们拥簇着他,发出难以辨别意义的口器摩擦声。

那声音安慰着虫母,但阿蒂卡也好希望和人讲话。生产后的身体变得有点虚弱,宇宙射线穿透进没有补好的飞船,让阿蒂卡生病了。

恶湖终于从卵里出来了。它吃啊,吃啊,变得很大,遮盖住整个飞船。然后它前往前方,开拓这片星际,为虫母的飞船探路。恶湖吃掉了很多敌人,也因此受到了很多激光武器的攻击。它将敌人都消化了,但是虫体却留下难以恢复的痕迹。

阿蒂卡和他生不下来健康的虫卵。那些虫卵枯萎的很快,或者还在虫卵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们试了一次又一次,直到恶湖决定不再尝试为止。

虫嗣重新前往前方。阿蒂卡自己生下一批虫卵,它们都很好,很健康。

但这个时候戈雅出现了。他变得跟以前不一样。虫群开始躁动,虫卫们试图控制进化了的虫卫,将他们围起来,然后吃掉。一场屠杀又开始了,就在他的小飞船里。

阿蒂卡呜呜地哭着。戈雅打碎了他的卵,他浑身像是凶手一样,沾满了虫卵的血液和粘液。阿蒂卡在育儿室里哭泣,戈雅跪在地上,试图安慰他,绝望而狂热地亲吻他的足踝。

阿蒂卡不知道自己生病了,那些卵也生病了。他以为它们都很健康,但幼虫孵化之后,会变成可怕的怪物。它们会吃掉母亲,再吃掉同胞,最后甚至吞吃自己。

他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但就像当初藏在救生舱和虫茧里一样,阿蒂卡不愿意醒来。他把这些都归结到戈雅的头上,让他离开,自己再次结成了一个虫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