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前,文心问道:“谁是班长?今天的人齐了吗?”
一个女生举手示意,“老师,今天宋之澜请病假了。”
宋之澜……蓦然间,两个关键名字搭配在一起,终于令这位对八卦、对流言蜚语都漠不关心的老师都想起了什么。
“说是从小就认识一起长大的,”老师们热情地对被学校特聘而来的老教师说着三班的情况,“谈得可黏糊了。”
“嗐,一个Alpha和Beta哪里长久得了呐?”也有老师忍不住表态,眉头紧皱:“这个年纪的孩子做事都由着心做,不考虑一些实际的问题。”
那时候,文心并不关心这些。
从他的那个年纪看来,这位老师所说的话并无什么错误。
但同时,又从他作为教师多年的经验来看学生,到底是孩子。他们正处在于自己人生中最年轻好动的阶段,心性不定是难免的。
要谈恋爱便谈。不要出格做不该做的事就好。
谁没有那个阶段呢?
可是文心从未想到过……宋之澜竟是故人之子。
慢慢的他对于宋之澜与许越谈恋爱的态度,就从原本旁观的老师逐渐切换到操心的长辈。他说破了口,将自己的经验之谈都悉数倒给了宋之澜,警告他,不可再那般下去了。
而一切也确实如他经验中的那般:孩子就是不会听劝的。
他们就是要凭着自己的喜好去做事,才不想要去理会长辈嘴里的经验有多正确。
他们之间迟早会出问题。
“老师。”
耳畔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文心的思路。
许越半跪在茶几旁边,小心地将茶具放在上面,又拎着茶壶,流利而不滴落茶水地倒满茶杯的三分之二。淡绿的水面微微晃动,很快就又趋于蛰伏,仅有幽香和氤氲的雾气腾腾升起。
“可以了。”许越又道。
文心没有伸手接茶杯,而是审视着明明已经长得比他高出许多,却在此刻里愿意躬身半跪着的Alpha,陷入片刻的沉默之中。
妻子的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低语,看来是还在交谈着。大概也不会那么快就结束。
那么……他就还有时间单独对许越说些什么,或是问他些什么。
他可以用尽刻薄的语言去打压、排挤这孩子,甚至是可以让其感到难堪。
可是,文心又想起另一个孩子进门时喜悦的笑容。
真的有那么开心吗?他拿着报纸,余光瞥见宋之澜牵住许越的手,轻轻地晃动。那一刻,宋之澜好似真的缩小变回了没有长大的小孩满心满眼里都惦记着与自己最要好的玩伴拉紧手,只要这样就永远不会走散。
“谈得可黏糊了。”
文心心想,可不是吗?
当年谈得黏糊也就罢了。
现在两个人都三十出头了,竟还这般小孩子脾气,不成体统。一个要撒娇耍赖,另一个就百般纵容哄着。
在这极为短暂又仿佛漫长的沉默过后,文心终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肯正眼看向许越,他说道:
“还是要多顾家的。小越。”
文心接过茶杯,凝视着Alpha的眼眸,语重心长:“年轻的时候,要去拼搏,要去多争取军功,这些都并没有什么错误。”
“但是啊……”年长者坐在阳光里面,花白的发丝也在风中颤动,“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的时候,可能又会觉得,‘怎么年轻的时候没有多陪陪家人呢’、‘怎么年轻的时候没有多为他们做些什么呢’?”
他喝了一口茶,又说道:“嗯,还是那个味道。没来的时间长了,手艺却还保持着。”
“……是老师教得好。”许越低声回答。
在文心这里,许越学到了很多他在许家那里可能永远也不需要学,或者说没机会学的东西。
比如,怎么去挑选种子,怎么种花,怎么保养爱惜花朵;比如,怎么整理茶具,怎么泡茶;又比如,怎么为自己的妻子下厨做饭。
他还听见老师将刚才的话题继续地说了下去,他对他说道:“老师年轻的时候,也常常和你师母聚少离多,总觉得要做多点学术,要做出一些成果出来,要打破陈规,要……不过……”
老师微微沉默,呼吸声也变得有些重,缓和了一会后,其又道:“……直到老师的两位同窗好友骤然离世,老师才忽然发觉生命之短暂,以及现实中确实存在着许多的不可抗因素。有理想固然是极好的,要去实现却是极难的。”
文心有些伤感地笑了一下,嗓音也有些哑,“要坚持理想是很困难的,尤其是那种关乎全人类的理想……更需要顽强的意志。老师自认不是,便索性辞去职务去高中教书,每日下班与你师母一起做饭,打扫,看看电视剧。一直直到现在,也并不后悔,更无什么遗憾了。”
窗台上的茉莉花小盆栽被清风吹得叶片翻动,淡香涌现,它慢慢地钻入到客厅之内,充盈着许越的鼻尖与胸腔。
他始终安静地听着文心说话,却被这阵花香裹得不由自主地走了神下。他的心中也倏然间地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他应该命人将许宅的那丛玫瑰尽数地铲除,烧毁。
然后,重新种上茉莉花。
“师母,这是……?”
“小澜啊,”师母拉着宋之澜的手,神秘地将一个鼓囊囊的福袋放到他的手心里,“这是师母特意找人开光的。”
宋之澜低头去看,那正是一个祈愿福袋,布料柔软,上面刺着字样。
“师母前段时间去祈愿了,那地方可灵了!师母的好几个朋友都去过那里。本来那时候,是想给你和小越各求一个‘平安’的,但是去晚了,没能求到‘平安’。”
“后来又想,这该是你们最想实现的心愿之一了,又恰恰好还有,便为你求了一个来。若是真的成了,你后面还要和我一去还愿去呢。”师母笑呵呵地拍着宋之澜的手,“看你刚才的反应,不可能成不了的呀。”
“师母……”宋之澜紧攥着那枚祈愿福袋,另外的一只手却是不自觉地贴上自己的小腹。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