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详起自己,他头上那顶可笑滑稽的帽子,身上穿着臃肿的厚袄子,这一套丑东西让他看起来毫无风度可言,怪不得!谁会对这样的男人多看两眼?
再看秋雪,穿着湖间雪的长袍,缟羽的发带束发。
竟不知何时,他被人用来做了陪衬而不自知!
一股子酸溜溜的辛涩从鼻腔通到眼眶,他脑子里混乱着。
这时候,秋雪见刘育搓洗了一阵还不见好,要来帮他。
倏忽间,刘育捞起一把河水往他的眼睛泼去,在他捂着眼睛的时候,手上爆发出强悍的力将他推入河中!
他在捂住眼睛的同时,立刻心有所感的另有一手朝刘育的方向抓来,已经摸到了他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肥肥的袖子,却在被推下河的瞬间不得不惨然缩手。
刘育干完这坏事后一溜烟跑了,不曾回头的用尽全力拔腿狂奔着逃离,往沿河对面的一大片长满增润草的牧田奔去。
那噗通的水声,引发他心里很久未有的强烈的爽奕,一下子炸开,冲向四肢百骸,使他的脚步变得又快又轻盈,几乎感受不到足尖点地的硬实。
他脑中响起雀跃的呼喊:我要重见天日啦!我要重见天日啦!
秋雪不会泅水,好在埠头的水较浅,他在水中扑腾着,几个娘子慌慌张张围过来施手搭救,等他湿漉漉的爬上埠头时,耳边全是娘子的关心和骂刘育造孽的感叹。
秋雪脸色发白,觉得冷,手脚也冰凉彻骨。
他坐在石级上,发带已经松散,身上发梢滴着水,他绝望的目光正极力搜寻着,最终锁定了远处那个戴着红球小毡帽的矮胖人影,眼睁睁看着他豕突似的过了桥,又仿佛被追杀的贼,短短的身躯扎进牧田里,完全消失在他眼前。
63 | 章六十三
【倏烁晦冥起风雨】
傍晚下起了小雨,浓云重露之中愈发冷了。
刘育进了牧田以后便被半丈多高的草给埋没,他扒着草茎穿来梭去,深觉不妙。
等天色彻底黯沉不知有多冷,再说这牧田里多的是吸血虫和毒蛇,刘育一壁想着坏的情况,焦心极了。
好在他不久便碰到一块大石头,心下大喜地赶紧爬上去,小脑瓜得以超过簌簌向北伏的草面,能冒出去张望一番。
刘育抓着牧草,这时候起了狂风,一时间拍打声响成一片,叶涛与河潮重叠在一起难以分辨,他双目被烈风刮得不能视物,同时也难以摸爬着下石头。
待了风声略定,刘育揉了揉泌出泪的两眼,再放眼一看,这一下了不得了。
田间竟惊悚地出现了秋雪的身影!
他正拨着草叶,无声无息地向靠近了来,他的头发散落在身后,湿乱的,白着一张脸孔,水鬼似的无声地来了!
刘育连忙缩了头爬下石头,可他脚底胶着厚实的黄泥,沉重得难以拔步。
秋雪视线较之高几许,能够看见被刘育分开的草面,轻易就锁住他所在之处,这厢好一阵费力后,竟然好运地把他逮住了。
刘育被身后人拦腰抱离了地面,他心里不免惊道:这番恐怕要绝了他的命了!
他呼着粗气满脸晦憎道,“你这阴魂!偏生缠定老子!”
这鬼的体温是冷的,刘育虽裹得厚,仍不免被染了对方身上的寒意,他竖眉阔嘴呼着白烟气,不期然听见秋雪低低的呜咽声,夹在风里。
“去你祖宗的……”刘育左右手各勒住两握草拽紧,不愿给他抱走,“是我前世里烧香不到头,今生来了你这个报应不成!”
秋雪浑身狼狈的咽泪央求他,“日头黑了,回去吧,我给你烧好吃的。”
“娼货,惯作好心肠!你就是打死我也不随你走!唾!”刘育语罢,一口沫啐向秋雪。
那白沫被风挟着飞沾到秋雪身上,刘育看了爽快,又衉出臭沫吐在他的身和脸。
而此时,天变忽至,山谷之上滚来虺虺雷声。
叶涛与河潮更汹涌了,刘育被伏压摇摆的叶片给刮了面颊,刺痒得他松开两握被抓变形的草茎去搓脸。
一股入夜的凉风袭过他的面门,冲得鼻窟窿吸气不能,秋雪又求他,“恐怕要来雨了,路要不好走,回去好不好?”
刘育愈刁声道,“滚蛋!多亏你绊住我,不然我早出去了!”
他嘴上恶言相对,待雨真下了时,还是随秋雪走了。
屋里点了一秉烛,窗外风雨索索狂作,他们回得正是时候,门已经阖紧了,没遭到风暴袭击。
两人照旧共浴,搓洗完后是一同用膳,不过也不能算得一同,但凡秋雪烧好了一样,刘育像只生被饿死的鬼,站在灶具边上呼呼嘶嘶地吃起来。
“才出锅的,烫呢……慢些吃。”秋雪一壁看火候一壁看他,怕他把油吃到身上,还得忙里抽出手来给他擦嘴巴。
刘育抓着一个烙饼在手里抛,赶忙停下咬一口又抛它起来,秋雪劝他慢慢来劝不成,晓得他是在田里对峙的时候就饿了。
好不容易把他喂饱已是小半时辰后。
两人在塌上坐着,秋雪捏着他的指头,一手拿着裁纸的小刀给他刮指甲。这削得刘育是肉跳心惊,他本就不乐意削掉,想留着抠牙抓痒,更生怕秋雪这时有心报复。
“明个我还能出去么?”刘育仔细地注意着秋雪拿刀的手。
秋雪默了片刻,“不是答应往后会带上你了,怎会不能?”
刘育哦一声作答,觉得在意料之中,不自觉回味一番今日的情形,两人都只字不提落水的事。
他疑心秋雪并非真大度,恐怕另有诡计要对他施。这种谲诈小人,他可不能轻信了,眼下只是被害断绝了女人缘,这已经使他恚极。
两人各怀心事地睡去,及至夜里,秋雪不停冒冷汗,身子痉挛地醒来,头更是疼如冰锥刺脑。
……
次早,刘育吃了顿丰盛的早饭,饱腹之后便冬眠,给抱着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