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微微偏头,眼神清澈又懵懂:“我没做过的事情怎么承认?陆娘子的下落,你该问兰青才是。”
梁夜:“带走陆娘子的不是兰青。”
少女诧异:“不是兰青,难道是阿眠?村子里那晚就少了他们三个人,或者是陆娘子自己走的?”
“是阿翳和你!”海潮道,“陆姊姊缝到一半的布偶人,针尖上有血,昨日我特地看了你的手,你的左手指尖上还看得见针扎破的痕迹!”
本来针扎一下不会留下明显的疤,痕迹很快就会消失,但不知是不是老天有眼,她的伤处偏偏红肿起来,是以海潮一眼就看见了。
“原来你昨日拉我的手,是为了这个,”少女依旧镇定自若,“我前日自己做针线扎伤的不行么?”
“前日你一整日都在山中寻找兰青和夏眠,一回村就发现令堂在祠庙中身故,之后便在操持丧礼,何时做的针线?”梁夜平静道。
“我……我记错了,不是前日,是更早的时候,这事无关紧要的事,我自己都忘了是在哪里不小心扎到的,说不定是在林子里扎到了木刺呢。”少女失却了方才的从容,语气中有了一丝迟疑。
她停顿了一下,话锋一转:“你们一会儿说兰青带走夏眠,一会儿又说阿翳和夏眠一起掳走了陆娘子,自己不觉荒唐好笑么?”
梁夜:“你和兰青一起出了村子,到了提前预备好的躲藏之处,你突然袭击兰青――用迷药或者从背后将他砸晕都可以,他对一个心智不全的女子没什么防备,有心算无心并不难。
“我猜你会留着他的性命,一来你也想知道他隐姓埋名假装采药人潜入村子有何目的,二来他是夏绫的心上人,留着他一条命,继续折磨两人更有趣,”他冷冷地注视着少女的双目,“不过即便他死了,你也不会在乎,大不了将他抛尸谷底。”
他顿了顿:“待你处置好兰青,便趁夜回到村里,与阿翳一起设计掳走了陆娘子。至于阿翳何时同你会合,对兰青动手的究竟是他还是你,就不得而知了。”
少女道:“既然她和阿翳掳走陆娘子躲进了山里,又是什么时候回到村子里悄悄把我换了?梁公子不会相信换魂这种无稽之谈吧?”
“不是换魂。”
“不是换魂,难道我打晕兰青、掳走陆娘子,又偷偷回到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夏绫换掉?”少女勾了勾嘴角,“你们未免把一个痴儿想得太神通广大了。”
“不用回村子,”梁夜道,“是前日夏绫佯装入山寻找你们,偷偷跑去给你们通风报信时被你换了。
“入山寻人的是夏绫,回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人。”
少女目光动了动:“夏绫又不是傀儡,我想让她来她就来么?”
海潮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地认下了夏眠的身份。
梁夜道:“石梁断绝,兰青不可能带着你走村口的路离开,带着你翻山越岭也不可行,所以他一定会带着你先躲起来,待暗河水涨起来再乘竹排出山。
“你们需要一个躲藏之所,这地方需要隐蔽,但不能离村子太远,这地方想必是夏绫和兰青仔细商议后一起决定的。
“你们逃走之后的一两日内,她一定会寻找机会给你们通风报信,将村中各人,尤其是族长的反应告诉他们,说不定还会替你们送些吃食、什物。而且你们逃走后,她很担心兰青的安危。”
海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想起那天夜里夏绫“得知”兰青带走夏眠后表现不太自然,哭泣时用双手捂着脸,后来一回想才明白她是担心自己装得不像会叫母亲看出来。
直到族长扬言捉住兰青后要将他处死,她才真的惊慌害怕起来。
换作是她,也一定会忍不住去他们藏身处看看,叮嘱一番的。
“依梁公子这么说,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村子,躲过了当蚕花娘娘的命,为什么又要费那么大劲换了夏绫?成了夏绫,我不是又得当蚕花娘娘了么?”
“不会,”梁夜道,“即便换了人,真正成为蚕花娘娘的,也会是真正的夏绫。因为此时此刻,真正的夏绫就被你囚禁在这洞窟中。”
少女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那岂不是有两个夏绫了?”
“除了你没有人会知道这个秘密,”梁夜淡淡地看着她,“因为一年之后,不管是杀了还是继续囚禁在这里,你都没打算再放她出去。”
尽管已经知道真相,海潮还是自心底涌出一股寒意。
程瀚麟也忍不住道:“不管是陆娘子,你表姊,还是兰青,都没伤害过你,陆娘子和夏绫娘子甚至是为数不多真心待你好的人,你为什么要害他们?”
少女没说话,嘴角含着笑,一对梨涡若隐若现,眼神却是冰冷而漠然。
程瀚麟叹了口气,苦笑道:“杂家这根本是鸡同鸭讲。”
少女这时才徐徐开口:“这些都是你们的臆测,我根本无需做那么多事,按你们的说法,我有大好的机会跟着兰青离开,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即使当蚕花娘娘的不是我,也要在这不见光的洞窟里呆上一年不是么?”
“你要报复族长一家,害夏绫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报复她父母,这是其一;”梁夜平静道,“其二,取代夏绫,一年后从禁地出去,你就可以继任族长。
“这村子不大,但你生于斯长于斯,于你而言这便是整个天地,曾经欺侮你的,伤害你的,从此被你踩在脚下,这是莫大的诱惑。
“其三,这村子里埋藏着很多秘密,比如所谓‘神蚕’、‘神桑’、传说中的冰魄绫……成为族长说不定能触及这些秘密,即便将来你要离开茧女村,握有这些秘辛,也可能让你在外面的世界如鱼得水。”
少女沉默良久,绽开如花笑靥:“梁公子真会讲故事,我都快叫你说服,相信自己真是夏眠假扮的了。”
梁夜点了点头:“这些都可以说是我的推测,但你逼迫族长自尽,破绽实在太多了。
“一是她自尽的时机,三人失踪,‘蚕花娘娘’出嫁在即,正是多事之秋,即便她要赎罪,也用不着急在这两日,她大可以等女儿去了禁地再行自裁。
“二是自尽的手段。服下牵机之毒极其痛苦,她手边有刀,大可以割喉、割腕,抑或自缢,之所以必须服毒,而且必须是此毒,是因为服毒后身体立即僵硬,让人无从判断族长死了多久。”
他冷冷地看向少女:“否则众人就会发现,族长是不久之前刚死的,大约就是你进了祠庙之后。”
少女眼波微动:“那血书呢?你们怀疑那封血书是假的?别忘了,锦姨也看过遗书,认出了阿娘的字迹。”
“字迹不假,”梁夜道,“这封血书也的确出自族长之手,但遗书中的内容却不是真的,她认下的案子,有的不是她做的,有一桩案子明明是她犯下的,她却只字未提,而且杀人理由荒谬而漏洞百出,通篇没有丝毫悔恨愧疚之意,也未给女儿留下只言片语。所以这封遗书是在某人的逼迫和授意下写的,就和服毒自尽一样,都是被迫的。”
少女一哂:“我有什么能耐可以逼她服毒?你们或许不了解家母,她从不会受人胁迫,只会鱼死网破。”
“因为夏绫在你手上,”梁夜道,“你用夏绫的性命要挟她。即便刚强坚毅,在女儿和自己的性命之间抉择,她还是会选择前者。”
“她不怕我前脚答应夏绫,后脚就反悔么?”
“她没有选择,即使只有一线希望,她也只能相信你。”梁夜道。
“这么说,别人也可能用女儿的性命要挟她,”少女道,“比如锦姨,她也可能逼死阿娘,这一年她暂代族长,好处不是很多么?”
“她一整日都和其他村民在一起搜山,直到黄昏才回到祠庙,”梁夜道,“而且她要害族长可以徐徐图之,不必急在这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