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倒是没什么异常之处,海潮心想,和他们村子里求神的仪式大差不差。

“对了,”海潮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村子里的男女怎么差别那么大?女子都生得那么美,为何男子……咳咳……”

兰青温厚地笑了笑:“这也是茧女村的奇异之处,说来也怪,这村子里美貌似乎传女不传男,凡是女子都貌美如花,至于男子……贵客也看到了。小民初来乍到时也觉惊异,后来便习以为常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许这山中的水土有什么特别吧。”

海潮想了想又道:“我看村里的女子都穿着绫罗绸缎,族长也是女子,干杂活的都是男子,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们?D民男女一样干活,一样采珠,也有不少人家女人主外,但却没有这茧女村这般明显。这里的男子相貌丑陋,面目模糊,性情木讷,穿得灰扑扑的,低眉顺眼地缩在女子身后,简直像是他们的影子。

兰青道:“这又是村子的特异之处了。传说村里的女子都是马头娘娘的分身,有码头娘娘血脉,因此地位尊崇。在这村子里,女子只要侍奉好马头娘娘,也就是养蚕织布,其余杂活粗活,一律都由男子承担,孩子断奶后也由父亲养育。”

他顿了顿:“男子非但要承担一应农活、杂务,而且一应吃穿用度都比女子次一等……对了,村子里还有一个规矩,这里的男子是没有名字的。”

“没有名字?”海潮讶然。

兰青点点头:“只有姓加数字,从一排到四十九,两姓加起来总共九十八人。譬如今日出事的,就是石家的十七。”

“村子里的人数总有变化,”海潮道,“总不可能正好是九十八个人吧?”

兰青道:“刚生下的男孩是没有数字的,等那九十八个人里有人死了,空出缺来,方才补上去。譬如石家十七今日没了,便有另一个石姓的孩子叫做十七。”

“名字又不花钱,为什么连个名字也吝啬?”海潮不明白。

“大约因为男子卑贱,不必费这心力取个名字吧,”兰青半开玩笑道,“幸亏小民不是生在这村子里,还能有个名字。”

梁夜若有所思:“女为巫,男为觋,既然女子地位尊崇,为何祭祀大事,却由男子主持?”

兰青眼中闪过诧异之色,打量了梁夜一会儿,方才道:“小民也曾问过族长,族长只说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听说最早有三个大觋,定下了这村子里的一切典范和规矩。”

海潮鼓了鼓腮帮子:“本来还觉着挺好,结果规矩还是三个男人定的,真没意思。”

兰青弯了弯眼睛,越发像是狐狸变的:“贵客说的很是,的确没意思。”

正说着,他们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阿青,饭食备好了,阿娘叫我来喊你们――”

兰青那双狡黠的狐狸眼中顿时满是柔情,温柔地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带客人们过来。”

海潮转身一看,是今日在村口遇见的少女夏绫,手里提着个白色的纸灯笼,灯光映出她美丽的脸庞,依稀能看到双颊的红霞,兰青一朝她望过去,她便羞涩地低下头去。

海潮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

筵席摆在祠庙前的空地上,对山中封闭的小村庄来说,饭食称得上丰盛。

得知他们是远道而来的朝廷官员后,村民们的态度显然友善了许多,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淳朴亲切的微笑。

男人不上桌,忙里忙外端菜倒酒,女人们则觥筹交错,热情地招呼客人。

四人与族长、夏绫一起,围着大案而坐,尽管兰青看起来深得族长的器重,但也只有跪在一旁侍酒的份。

除了他以外,为他们侍酒的还有个四五十岁的男人,面相憨厚老实,两鬓斑白,满脸沟壑,看着像个忠诚的老仆。

饭吃到一半,海潮才知道这男人姓石,名四十一,是族长的夫婿,也是夏绫的父亲。但无论族长还是夏绫,都没有丝毫的不自在,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海潮往人群中找了找,没看到疯癫少女阿眠,也没有看见那野狼一样凶狠的少年。十七的母亲也不在。

尽管村民们十分热情,但不久前刚目睹了村口的惨剧,几人都没什么胃口。

好在翌日有蚕神祭,村民们不敢敞开了喝酒,只不到一个时辰便散了席。

今夜他们下榻的地方是族长家,石四一和兰青将他们带到住处,一个小院里两间房。

“屋子有些简陋,”兰青歉然道,“村子里鲜有外人来,连族长家也没有客房,这两间原本是蚕屋,刚腾出来的。”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海潮一进屋子便觉有股桑叶的清香。

不用说,打扫屋子、铺床叠被也是男人的活计。

兰青和石四一熟练地铺好床,提了水来将屋檐下的大水缸倒满,又提了两桶热水来,告诉他们哪里洗漱沐浴,一切安排妥当,方才退了出去。

海潮和陆琬璎一间房,这里不比苏家,条件简陋得多,只有一张席地的床铺,两人洗漱完毕便并肩躺下。

好在被褥是簇新的,上好的细绢里面絮了丝绵,有股太阳的清香。

“对了陆姊姊,方才一直没寻着机会问你,”海潮小声道,“回家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么?”

陆琬璎不自觉地摇头,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方才道:“先前没好意思告诉海潮……第一次来到西洲前,父亲替我说了一门亲事……”

“啊……”海潮不知该作何反应,看陆姊姊的样子,显然对这门婚事不满意,“是什么样的人?”

陆琬璎哽咽了一声。

海潮唬了一跳,忙摸索到她的手:“怎么了陆姊姊?”

陆琬璎吸了吸鼻子,苦笑了一下:“你看,海潮妹妹一听亲事,先问人怎么样,可是亲生的父亲,却只将我当作他宦途的筹码。

“那男子只比父亲小两岁,原配夫人过世了,要物色一个续弦。父亲说人家门第高华,又不嫌我病躯羸弱,嫁过去还不用担心子嗣,是再好不过的亲事。

她牵了下嘴角:“的确不用担心子嗣,那人膝下有十子十三女,长子比我还大一轮,真真是门再好不过的亲事……我回去这一日,父亲、继母,还有家中其余的长辈,轮番劝说我……幸好来了这里。”

她侧过脸看海潮,眼中泪光晶莹:“海潮,比起回去,我情愿一直在这里。”

海潮听得心口发闷,不知该怎么宽慰她,只能轻轻拍她的背。

陆琬璎低声啜泣了一会儿,止住了泪:“我瞎说的,留在这里也不成,你别当真。”

她语气又轻快起来:“海潮跟我说说你村子里的事吧。”

海潮有些迟疑,陆姊姊这么难过,她却说村子里的开心事,不是臭显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