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藏泽等林霜柏回来才跟他一起开吃,吃了几口又问道:“大学那边的事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不是多大的事。”林霜柏吃饭速度比沈藏泽稍微慢点,而且一定是等嘴里的食物咀嚼完吞下才会开口,“你那边的事办完了吗?”
林霜柏没问沈藏泽是什么事,大抵以为是案子的相关调查。
“嗯,查到了一些事,但具体还要之后再深入调查一下。”沈藏泽脸色不变,低头扒饭时眼神都微微发黯。
林霜柏见沈藏泽似乎不打算多说,也就没再多问,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盒拌饭后才又跟沈藏泽说道:“我重新看过那几个父亲的口供,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是早做好准备会单独接受问话,所以想要靠逐个击破的方式来分化诱他们说出真相恐怕不会太顺利,我个人认为可以尝试从母亲方面入手,在大多数情况下,母亲都比父亲更心疼在意孩子,对于这几个被绑受害孩子的母亲来说,利益交换再重要也不无法跟孩子的安好相提并论。”
“我也有这个打算,晚点跟珊姐那边说一声,一般这种跟孩子和女性打交道的调查交给珊姐,她都能处理得很迅速到位。”沈藏泽的盒饭已经吃了大半,拿起那杯林霜柏给他泡的抹茶拿铁喝了几口,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下林霜柏是真的各方面都很细致,从第一次替他泡抹茶拿铁开始就将他的口味拿捏得很到位,从来没出现过太浓或是太淡的情况。
“我一直都认为,女刑警能在很多方面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傅警官的能力很优秀突出,对于刑侦支队来说,她这样优秀的刑警必不可缺。”林霜柏自加入刑侦以来到现在已经是第四个案子,刑侦支队里的每一个人他都认真观察过,傅姗珊作为刑侦的老人,无论是查案的能力还是审讯和行动各方面的能力都非常强悍,也难怪黄正启一直觉得副队该由傅姗珊担任。
“有一些人,或者应该说是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女人不适合当刑警,不是觉得女人太感情用事不够理智,就是觉得体能这种先天条件比不过男人,总之就是有各种偏见歧视,所以到现在,放眼全国能当上队长的女警少之又少。”沈藏泽因为夏蓉蓉的缘故,对于女警会遇到的各种问题更加清楚之余,看待的角度也更加客观而不单以男性视角去进行主观思考,“珊姐来刑侦之前是刑警大队的侦查员,扫黑除恶专项行动结束之后她才调任来刑侦,如果不是之前那次受伤休养,上头本来的确是属意让她当刑侦的副大队长。不过珊姐资历足,能力也强,已经立过一次个人三等功,个人嘉奖也有两次,之后说不定会调去法制大队当副大队长。”
“傅警官如果能升上去,无论是对她个人还是警队来说都是好事,女刑警在警队中的比例依旧很低,哪怕只是升任副大队长,在对外进行一些宣传时也能起到很好的正面代表效果。”林霜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道:“不过傅警官如果升任法制大队的副大队长,你作为刑侦的大队长就要痛失一个得力干将了。”
“刑侦人才众多,而且我相信之后还会有跟珊姐一样优秀的女警进来我们刑侦,我才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就妨碍珊姐晋升。”沈藏泽知道林霜柏在打趣他,笑道:“珊姐晋升我只会替她高兴,可你要是离开刑侦,我才真的会头痛,毕竟我没法像你那样那么细致地在开会时一边分析一边给大家讲解清楚犯罪心理学方面的内容。”
有经验和知识不一定就能讲解清楚,沈藏泽自认在这方面是真的比不上林霜柏,毕竟他擅长的是调查、带队、安排布置抓捕行动,而林霜柏则是既有学术方面的研究,也有参与警队调查的经验,能在学校跟学生讲课,也知道如何跟警队里的刑警进行分析和相关推论的讲解。
林霜柏停下筷子,沈藏泽总是表达很直接,也不像王如意那般有时和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他时常会被沈藏泽的直白砸得措手不及又忍不住心里欢喜。他太习惯内敛克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即使高兴也已经不怎么会做出太大的表情,憋了好一会才又低低问一句:“你会希望我一直留在你身边吗?”
沈藏泽把饭盒里最后几口吃完,又抽了纸巾擦嘴,然后才一伸手臂勾住林霜柏脖子:“不然呢,合着林教授打算骗身骗心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林霜柏虽然不会在外主动对沈藏泽有太过狎昵的行为,却也不会拒绝沈藏泽毫无顾忌的亲近,只是面上总表现出万年不变的沉稳,十分正人君子地说道:“我没骗,一直都是真心换真心。”
“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我一眼就能看清。”沈藏泽放开他往后靠到沙发背上,“你虽然会瞒我事不说,但你不会跟我撒谎,否则以你的专业水平,就算是我也未必能看穿你的谎言。”
像林霜柏这样熟知人性的心理学专家,真要制造谎言只怕连露出来的破绽都会是骗人的陷阱。
林霜柏放下手里没吃完的饭盒,转头看沈藏泽:“你为什么,一直不问我关于旧案的事?关于夏警官,你难道不想问我吗?”
他一直都在等沈藏泽问他,问他夏蓉蓉被林朝一绑走后的事,问他在那个地下室里曾经发生过的罪恶。
沈藏泽双臂搭在沙发背上,向后仰头双眼直直看着办公室的天花板,道:“我在等你跟我说。”
不是不想问,只是不想强迫林霜柏去回忆。
不像之前那样频繁做噩梦,但还是半夜里浑身冒冷汗的惊醒。他是睡在林霜柏身畔的枕边人,林霜柏的少眠没人比他更清楚,他们在一起后这段时间,林霜柏从来都是睡得比他晚,却起得比他早,有时候他都怀疑林霜柏是不是根本就没睡。
“我的确很想知道,尽管对我来说知道和不知道都一样会痛苦。”沈藏泽坦白道,他一直都很想知道,夏蓉蓉牺牲前有没有想起他,除了被林朝一虐打,或许也曾努力过找机会逃脱。他从来没有去问过安善,因为不想去让另一个受害者去回忆那么残忍的事。
但还有一个原因是,知道了其实也只会徒增痛苦,因为,即使知道也改变不了任何已发生的既定事实。
所谓无能为力,便是如此,哪怕难以接受也只能承受。
他连对安善都无法问出口,更何况是对林霜柏。
“夏警官……”林霜柏低头看自己的手腕,仿佛还能看见缠绕在手腕上的铁链,他深吸一口气,道:“她被抓到地下室后,曾经安慰过我和安善,她说……不要害怕,她会保护我们,就算她牺牲了,她的队友也一定会将我们救出去。”
孩子,别怕。
遥远的声音从过去的时空传来,哪怕已时隔多年,依旧清晰得恍若是上一秒才听到的话语。
我会保护你们,不会有事的,我一定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来自一个刑警的承诺,同时也是一份以生命为代价实现的承诺。
我的伙伴们都非常优秀,就算我扛不过去,他们也一定会及时赶来救你们,等这事结束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生活,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大抵,在被抓的那一刻起夏蓉蓉就已经预知到自己活下去的机会恐怕很渺茫,所以在生命的最后,她咬牙忍受林朝一的折磨,为的不是给自己求生,而是为了努力保护还活着的年轻人质。
一直到最后,夏蓉蓉都在履行自己身为一个刑警,一个人民警察的职责与誓言。
第一百二十七章
“对不起,我的记忆不够完整,现在还没办法,告诉你更多。”
在林霜柏说完这句话后,办公室便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中,沈藏泽没有对他说的话作出太大的反应,仅仅是抬起一只手掩住双眼,久久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而林霜柏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在这种时候,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靠近沈藏泽,是该尝试去握住沈藏泽的手,还是该把沈藏泽揽入自己怀里。
又或者,他应该要安静地待在一旁,给沈藏泽足够的空间和时间去接受消化听到这些话后所生出的种种情绪。
在他和沈藏泽之间始终都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不是他不想跨过那条鸿沟,而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去试图找出一个解法,作为一个被困在迷雾中等待真相审判的罪人,他无法堂堂正正地面对沈藏泽,也无法理直气壮地去跟沈藏泽诉情衷。
沈藏泽的确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他不能不多想,万一自己真的也是凶手该怎么办,他对不起的人已经太多,而沈藏泽从头到尾都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被害者遗属,因为他父亲,沈藏泽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一位至亲,他又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把一切都推给沈藏泽自己去承担,甚至厚颜无耻地对沈藏泽说爱?
在旧案的真相查清前,他没有资格开口对沈藏泽说爱,更不希望沈藏泽对他投入太多感情,感情越深,当真相不尽如人意时沈藏泽受到的伤害就会越大,而他这么多年来所期盼的,一直都是沈藏泽能过得很好,他会付出所有去赎罪,但求沈藏泽不再因旧案和他而受到任何伤害。
“我有点累了,经侦那边估计明天才能查清楚我们需要的证据,我现在脑子也有点乱……”沈藏泽声音很是沙哑,说话的语速也很慢,像是每说一个字都要花费他极大的力气,“我们,先回家。”
“回家”两个字大概有某种力量,林霜柏同样纷乱的思绪与不安的内心因沈藏泽一句“先回家”而平复,他忽然意识到,不管将来如何,至少在当下,在这一刻,他能给予沈藏泽的,不是过多的思虑与克制,而是好好守护在身侧的陪伴。
开车回去的一路上车里都异常沉默,林霜柏看似专注地开车,偶尔在等红灯时分神去留意沈藏泽的状态,而沈藏泽坐在副驾驶座上,由始至终保持着扭头面向车窗外的姿势。
等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库,林霜柏停好车后两人下车上楼,哪怕在电梯间里等电梯的间歇也依旧无言。
压抑的沉默维持到林霜柏开门进屋,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沈藏泽在大门于身后关上后,才又站在玄关问了句:“林顺安,我妈死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苦?”
背对着沈藏泽,林霜柏僵在原地,有那么片刻的时间,他无法回头也发不出声音。
良久
“沈藏泽,只要对这个世界还有留恋,还有爱的人,任何死亡都只有痛苦。”林霜柏回过身,以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比哀切和愧疚更加绝望的眼神看着沈藏泽,“夏警官意识模糊时,曾经叫过你的名字,我想,在她牺牲的时候,一定很想要能再见到你,哪怕只有一眼。”
被害者遗属总是会因为类似的问题而煎熬,既想要知道答案,又恐惧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