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1 / 1)

闫冧瞪着沈藏泽,在长达两三分钟的僵持过后,他才终于粗声回答道:“九点多,我们打算结束生日派对,各自带孩子回家,结果发现小燕儿跟其他几个被邀请来的孩子都不见了。”

“请问在生日派对上,有安排保姆或是保镖随行照顾几个孩子吗?”沈藏泽又问。

“我们家不是一般的普通老百姓,当然要有保姆和保镖随行照顾保护!”闫冧似乎觉得沈藏泽没有常识,相当嫌弃地说道:“小燕儿上台弹完钢琴后我们夫妻二人跟她一起切了蛋糕,等来参加生日派对的宾客都送完礼后,她说要跟几个同学去玩,酒店那一层我们都包下来了,没有请帖一般人也进不来,所以才只让保姆去跟着照看,我跟妻子两人留在派对会场里应酬。”

对于闫冧的态度,沈藏泽并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在意或不适,只继续问道:“在收到绑匪的电话后,请问你们夫妻二人和其他几对父母是否曾经有想过报警寻求警方帮助?”

听到这个问题,闫冧先是揉了一把脸,然后又连鼻腔一起用力叹了口气,道:“有过,我妻子一开始并不希望我按绑匪说的给赎金,而且当时其他几个孩子的父母都在朝我发火,认为是我请他们来的,既然要在酒店办生日派对就该做好安保,现在孩子丢了责任都在我,所以我们当时吵得特别厉害。而且在接到绑匪电话后,我们主要也是分成两派在争吵,但毕竟都是做父母的,情绪特别激动焦急,所以对当时的情况记忆上也有些混乱,具体到底是谁要报警谁反对,说实话我也记不清了。”

沈藏泽简单的做了下记录,不带任何责备语气地说道:“在情绪极度恐慌和激动的时候,记不清当时的情况是很正常的事,闫先生倒也不用太过于逼迫自己。那么,请问最后你们达成共识不报警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主要还是因为绑匪在电话里威胁我们,说是会一直监视我们,要是我们胆敢报警,他就立马拿孩子开刀,到时候不保证会让孩子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们也不知道绑匪到底是不是真的在监视我们,可为了孩子们的安全着想,我们也不敢冒险,万一报警后绑匪知道了,恼羞成怒真对孩子们下手怎么办?”闫冧说着表情痛苦地摇了摇头,又满是悔恨地用手锤了几下胸口,“我当时想,绑匪绑架孩子无非就是要钱,这钱我们也不是拿不出来,只要能让孩子们安全回来,把绑匪要求的赎金给出去又能怎样?钱难道还能重要得过孩子们的命吗?”

沈藏泽看着闫冧那悔不当初的样子,并没有说话,只微侧过脸瞥了林霜柏一眼。

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林霜柏在闫冧抬手掩面平复了一下情绪后,以不带半点情绪的平静声线问道:“闫先生,我想请问一下,在听到绑匪提出的赎金金额时,你和你的妻子,或是其他几对父母,没有人对这个金额以及绑匪的说出金额时的表达方式感到奇怪吗?”

闫冧说道:“事后的确觉得有些奇怪,可是当时接到绑匪电话后我们人都慌了,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

林霜柏略一颔首,对沈藏泽说道:“沈队,我们先让闫先生休息一下吧,且不提自案发起闫先生就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在闫先生女儿的尸体被发现,闫先生来局里认完尸后又接受了经侦的问话,之后又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我个人认为闫先生的身心和精神都已过于疲惫,并不适合再继续接受问话。”

“确实,是我考虑不全,我太急于找出有用的线索,反而忽略了闫先生的心情和身体状况,非常抱歉。”沈藏泽对林霜柏的话表示认同,于是面露歉意的对闫冧说道:“闫先生请你在这里再坐一会,如果有任何需要请告知其他警员,我们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由于其他几位受害者父亲还在接受问话,待他们的问话结束后,我会尽快安排警员护送你回家。”

说完,沈藏泽跟林霜柏起身,礼貌性的向闫冧微一欠身后就又一同离开了询问室。

关上询问室的门,也不等回监控室,沈藏泽还站在走廊讯问室的门口前就立即问林霜柏:“你怎么看?”

“闫冧手腕上戴的腕表,知道是什么牌子么?”林霜柏没有直接回答沈藏泽的问题,却反过来抛出了问题。

沈藏泽皱了皱眉,道:“我对奢侈品没有什么概念,他那手表什么牌子我是不知道,只知道那手表镶那么多钻,骚气得生怕不知道他有钱。还有就是,他手表戴在右手,应该是个左撇子。”

“那是Piaget伯爵Polo Emperador双时区腕表。如果我没记错,这只腕表是镀铑饰面18K白金表壳和表盘,表壳上镶饰136颗2.6克拉的切割美钻,表盘上则镶饰164颗0.4克拉的切割美钻;而表盘中央镶饰白色珍珠母贝,搭配镀铑饰面18K白金时标。这只腕表的价格是六十五万,不算特别贵,但如你所说,设计得足够高调,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奢侈腕表。”林霜柏说出腕表的牌子和价格的语气,平常得好像是在随口谈及一只一两百块的普通手表,完全是不认为这有多高级有钱的态度。

虽然沈藏泽很想保持平常心,但在林霜柏说出六十五万不是特别贵的时候,他还是被这种真正有钱人不经意的炫富弄得无语了几秒。

懒得去问林霜柏为什么没事要去记一只腕表到底镶了多少颗钻石,沈藏泽忍下短暂仇富一下的冲动,问道:“所以你想表达的重点是?”

林霜柏也不更多拐弯抹角,解释道:“真正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有钱人,其实大多数更偏好工艺精湛但设计低调有品格的奢侈品,而不会恨不得把所有名牌都穿在身上来彰显自己有钱。闫冧这个人,是普通家庭出身,虽然如今已经成了富商,但心态和表现上还是跟出生在豪门的富豪有相对明显的差异,他会更倾向于高调铺张的行事以及表现。另外他是靠经济案积累的财富,作为曾经的高管,操盘总指挥,后来又参与制造P2P‘庞氏’骗局,他对数字可以说是无比敏感,抗压能力也绝非常人能相比。”

话到这里,沈藏泽已经明白了林霜柏的意思:“闫冧在撒谎,他在绑匪说出赎金金额后就已经察觉到不是普通的绑架勒索,没有立即报警也并不是因为绑匪威胁会伤害孩子那么简单。包括他说对当时的情况记忆混乱,也都是假话。”

林霜柏脸色微沉,幽黑的双眸目光冷然:“恐怕他跟其他几对受害者父母,在达成不报警的共识,又或是来局里之前就已经串好了口供。”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除了生存谷欠望,还会有其他动物所没有的,对金钱、名誉等身外之物的渴望。

为了满足自身对这些有形或无形物质的渴求,人往往会暴露出人性中最恶的那一面。

社会体系下形成的认知和需要,衍生出光明之下的罪恶深渊。

资源分配不均,社会不公形成的种种压迫,令人们在社会这个困兽场里疯狂厮杀,谁都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过上更好的生活。

在这样的厮杀中,那些已经掌握了一定资源的人,更在乎的不是亲情与道德,而是如何获取更多的资源财富。

对于闫冧还有其他受害者父母来说,孩子被绑架固然令他们感到忧心与惊慌,可当接到绑匪打来的电话,听到绑匪索要的赎金金额,闫冧所考虑的就不单单只是救回自己的女儿,而是开始去猜测绑匪的身份与目的。

为什么不报警?

只是因为绑匪用孩子的生命做威胁吗?

还是有其他更复杂的原因,比如,害怕绑匪会在他报警后,提出更多跟过去有关的要求,又或是,警方会在追查绑匪的过程中,查到那些他并不希望警察查到的,跟过往经济案件有关的一切线索或证据。

犯人在作案背后有犯罪动机,而一个曾经触犯过法律又侥幸逃脱的人,在面对来自过去的威胁时,其做的每一个决定和行动背后,同样会有值得深究的动机。

“先去找安法医,我要知道初次尸检的结果。”沈藏泽跟林霜柏的看法一致,但在召集所有人开会前,要先等傅姗珊、陈力勤还有其他去给被一同绑架的孩子录口供的多位刑警回来,还要等黄正启、史志杰和王小岩等刑警给几位受害者父亲也做完笔录,然后才能整合当前的资料、证据与口供,针对案件开会进行进一步的分析调查。

法医部。

林霜柏跟沈藏泽到法医部的时候,安善已经完成了初次尸检。

“死者闫晓妍,年龄九岁,性别女,尸体无明显外伤,并未遭受忄生侵犯。颜面部和眼睑结膜近穹窿部、球结膜的内外眦部有血点,为瘀点忄生出血;颜面部发绀及肿胀明显;牙齿牙颈表面出现淡棕红色,为玫瑰齿;颈部有宽部约十厘米的勒痕,体表有弥漫暗紫红色尸斑,无其余明显外伤;解剖结果心脏右心室比左心室大,胃部有水果、奶油等残留物;死因推测为勒颈所致的机械忄生窒息。”安善简单地说完重点,面上还戴着口罩的缘故并不能清楚看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又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才说道:“发现尸体时拍的照片你们应该都看过,说实话让人很不适。”

人对于一些重复操作和面对的事,容易感到习以为常或麻木。

或许很多人会以为,法医每天都在跟死亡以及尸体打交道,也许早就已经习惯,不会再有过多的情绪起伏。

然,这是不正确的。

人的一生都在学习如何面对以及接受死亡,法医、医生、刑警、消防员等所有跟生命密切打交道的人,并不会因为时常面对死亡与惨剧就渐渐变得无动于衷。

正因为近距离面对尸体与死亡,才更明白生命的重量与温度。

尸体与死亡或许是冰冷的,然而,尸体留下的遗言是死者留给世间的最后话语,而死亡虽无法避免,可无论是自然死亡还是非自然死亡,带来的冲击都巨大而沉重,与死者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就是死者留给世界的最后温度。

法医肩负着替死者发声传达遗言与还原死前、死亡到来时乃至死后一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一切,所要承担的责任,面对的残酷丑恶还有绝望,无法摧毁法医的意志,只会让法医更加热血难凉。

“确实让人不舒服,但,凶手在杀人后做的无用之举越多,留下的证据以及信息就越多,也越能帮助我们尽快破案。”林霜柏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些残酷,但,这是事实,“凶手给闫晓妍换装,脸上画笑脸,并且换上不合脚的芭蕾舞鞋,都是一种暗示。这个凶手不仅在勒索金额上有指向忄生暗示,就连杀害闫晓妍后也在改变尸体状态试图传达某种暗示。”

沈藏泽跟林霜柏一同站在尸检台的一侧,看着台上的小女孩尸体,道:“凶手在绑架闫晓妍后不久就杀害了闫晓妍,第二天闫冧付了赎金他就选择抛尸而不是拖延等尸体腐烂,或是将尸体毁坏掩埋,说明他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想要让警方介入调查。”

“一般来说,由陌生人或关系并不相熟的人所实施的儿童绑架案占比较低,但这类绑架案的最终结果大多数都是被绑儿童遭遇杀害,所以也被称作是典型绑架。在典型绑架案中,40%的受害儿童会在二十四小时内遭到杀害,还有4%的案件到最后都没有找到受害儿童。这里有一个问题是,典型绑架案中,忄生动机是主要因素,有将近一般的受害儿童遭遇到忄生侵害,,并且三分之二以上的受害者是女性,年龄在6至14岁之间,极少数情况会出现学龄前儿童。另外,大部分针对小学生的儿童绑架案都发生在受害者的家里,或是距离家400米范围以内。受害者多数会被劫持到车里或犯罪人家中,索要赎金的绑匪并不多。大部分被抓到的绑匪年龄都在三十岁以下,平均年龄二十七岁,没有突出技能,未婚,多为失业,连朋友都很少甚至是没有。”林霜柏快速概括了一下相关儿童绑架案的案例情况,紧接着针对本案进行分析。

“但这个案子显然跟典型绑架案不一样,首先从监控录像上看,几个孩子是自己离开酒店上车离开,小孩子虽然很容易控制和利用,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就听从陌生人或是不相熟的成年人指示离开自己父母。此外,除了闫晓妍以外,其余一同被绑架的孩子最后都安全回家了,这一点在我看来也相当反常。另外,闫晓妍最后被抛尸在自己家附近不远的地方,安法医的尸检结果是并未被忄生侵,凶手也提出了赎金要求,说明忄生动机并非本案的主要因素。如果我们假定凶手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杀闫晓妍,那么他索要赎金的原因是什么?他所提出的赎金金额,闫冧是不可能通过正常汇款方式交付赎金,且不说突然从银行取出几千万现金必然会引起银行警惕阻止提款,据我所知也没有任何一家银行现在还会存有如此大量的现金。也就说明了,闫冧所交付的赎金,无论是何种方式手段来源,大概率并不合法。结合以上线索来看,凶手针对的目标一直都只有闫冧,要闫冧交赎金,只是为了让警方介入调查时,也对闫冧的违法行为展开调查。”

听完林霜柏的推测,沈藏泽蹙眉道:“到目前为止,这个案子有好几处相矛盾的地方,还是要等几个被绑的受害孩子还有他们父亲的口供都出来完,再进行更进一步的分析推断。但我也赞同你的看法,这起绑架案,是一场针对闫冧的报复绑架谋杀案。”

“完整的毒理分析晚些会出来,之后我会立即给出完整的尸检报告。”安善向来很少对案子说太多自己的感受,更多时候都只是以法医的身份给出专业的尸检报告,其余交由他们刑警去调查,只是这次他似乎也有些忍不住,对林霜柏和沈藏泽说道:“任何形式的犯罪都是残忍,而针对儿童的犯罪,在我看来是犯罪行为中恶劣程度极高的其中一种极端犯罪,这种对于幼小弱者的残害谋杀,不论是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能被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