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不可以喝酒。”紧接着,坐在谢止渊对面的云渺指出。
坐在对面的少年像是根本没听见,倒满了一杯酒就打算喝,抬起手时被扯住了袖子。
“不可以喝酒。”云渺更大声地指出。
分明是那么小的女孩,偏要摆出一副大人样子管他。
他怎么可能会听。
“不可以。”云渺再次强调,看出了他的心思,扯紧他的袖子。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
对面的少年被她扯住袖子,握着杯盏的手不放开,透着稚气的脸上露出几分不高兴,像是生气了需要人顺毛的小兽,再不哄一哄就要炸毛了。
“好吧。”云渺只好妥协,其实她自己也想喝一点,“只可以喝一小口。”
只喝一口,应该没问题。
她捧起白铜酒罐子,给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浅浅一层,喝掉一小口,尝到辛辣又甘甜的酒味,柔软的脸颊泛起一点点红,但是觉得没什么醉意,才把剩下的一小半推过去,递给谢止渊:“你喝剩下的。”
对面的少年看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盛满酒的杯子放下,接过她递来的杯子,把里面浅浅一层酒喝掉了。
结果喝完没过多久,他黑亮的眼珠仿佛蒙上一层雾气,眼尾像是沾了露水那样微微泛红,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和懵懂。
云渺愣了一下,在他面前挥挥手,小声问:“你喝醉啦?”
听见她的声音,他极缓慢地眨一下眼,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就算是第一次喝酒,也不可能这么一小口就醉了吧……”云渺难以置信地小声喃喃,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少年微微歪一下脑袋,靠在窗下,闭起眼睛,睡着了。
因为喝醉而睡着的少年好像酣睡的小动物,呼吸很轻很浅,闭拢着的眼睫安安静静,显得十分听话,有一种不设防的乖巧易碎感。
他一睡着,周围的喧闹声似乎就大了起来,云渺环顾一圈,变得有些紧张,转过去,坐在谢止渊身边,双手紧紧攥着酒盏,好像只有他身边的那一圈是安全地带,其他地方都很危险。
夜深了,窗外渐渐下起淅沥的春雨,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连缀成一串珠链,灯火在朦胧的水汽里变得模糊。
也许是因为天黑和下雨,云渺心里有一点不安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酒馆里的客人。
酒馆里的人在赌牌或者对酒,男人们大笑着击掌和拍桌,响亮的声音震得天花板扑簌簌落灰。偶尔木门被推开,新来的客人携着雨水进来,伙计赶上去迎接,点头哈腰地把客人们送到酒桌前。
其中有个新来的客人似乎是个做黑市奴隶生意的大汉,提一把大刀,谈生意时大口大口喝酒,整个人醉醺醺的,有些吓人。撞到不远处的小女孩投来的目光,大汉色眯眯地望过来,惊了她一跳,慌张地收回眼神。
更令云渺感到不安的是角落里那个披斗篷的客人。他推门进来以后扫视一圈酒馆里的人,目光落在了靠在窗下睡着的少年身上,很快地移开,而后坐在角落的桌子后,独自一人,按着腰间的佩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沉默得有些可怕。
在这群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之中,坐在这里的两个孩子就像是两只误闯入黑市的手无寸铁的羔羊。
“别睡啦,快醒来......”云渺推了推身边的少年,“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然而他实在睡得很沉,被推一下也没有任何反应,云渺正想试着用别的办法叫醒他,头顶上方突然响起一个大大咧咧的粗糙声音:“小姑娘,别坐那儿了,来我这里玩吧?”
说话的是那个醉醺醺的做奴隶生意的大汉。大约是看见这两个孩子没有大人带,又注意到靠在窗下的少年在睡觉,他起了点色心,手一伸,揪住了小女孩的衣领。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干净淡漠的少年嗓音响起:“放开你的脏手。”
大汉愣了一下,转过头,看见对面的少年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冷冷地看着他,分明是一张年幼稚嫩的脸,却带着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漆黑漂亮的眼眸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我说,放开你的脏手。”少年淡淡地重复一次。
那个瞬间,一线刀刃般的光芒从少年冰冷的眼瞳里闪过,带着冷冽的杀机与刀锋的凌厉,令大汉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松开手。
但是紧接着,他意识到这不过是个小孩子,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个孩子的威胁而退让,那么他以后在江湖上就混不下去了。
于是大汉猛地抓起旁边一个酒坛子,在桌上“当啷”一声掼碎了,把酒水连着碎片一起浇在少年的头顶上,再大力地拎住少年的衣领,把他拎得双脚离地,晃着手臂,被提起来的少年像是木偶那样摇晃。
周围的人群惊叫着四散开去,都被这么大的动静吓了一跳。
被提起在半空中的少年眼眸漆黑而漠然,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酒水混着鲜血从垂下来的额发上滑落,那张年幼而稚嫩的脸上沾满了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秘与昳丽。
“最后重复一次,”少年轻声说,“放开你的脏手。”
然而大汉显然觉得少年的话不过是色厉内荏的威胁,放声大笑起来,抓着少年的衣领将他压在墙上,另一只手提起背后的大刀,准备给他留下一点教训。
就在大汉提刀的那个刹那,少年沾着酒水的眼睫动了一下,下一刻,一只手压住了那柄刀。
“捂住眼睛。”他轻声说。
周围的所有人包括大汉在内都愣了一下,只有少年身边那个穿襦裙的女孩反应过来,双手用力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刀光乍起!泼溅的鲜血如同一弧打开来的扇面,提着刀的少年踩在向后跌倒的大汉胸口,俯下身,歪头微笑,手腕轻轻翻转,缓慢地拧动了扎进去的刀刃。
原来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那把刀。
在对方彻底失去警惕心的刹那间,才最容易拿到敌人的武器。这个少年毕竟还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力气比不过面前的大汉,必须要在握住刀柄、一击必杀的情况下才能动手。
人群彻底混乱起来。尽管是在没有官府约束、打架斗殴多发的黑市一带,杀人流血的事也不是每天都会见到。倒在地上的大汉尸体还在咕噜噜冒着血,几个带刀的侍卫猛地拔出刀,其他人则在尖叫声中散开去。
一片混乱之中,那个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的客人忽地起身,按刀,在人群之中跪下:“三殿下。”
这个人的声音很低,周围的人都没有听见,可是云渺听见了。她牵着谢止渊的袖子站在他背后,睁大眼睛。
原来这个少年是一位年幼的皇子。怪不得这位逃出宫的小殿下带着她出来玩的时候就像是第一次逃学的小孩子,看什么都新奇,玩什么都有趣,许多平凡人家里常有的东西,他被关在宫城里却从来没见过。
“你是母妃的人?”站在面前的少年看着跪地的人。
“殿下,”驻刀跪地的人低声说,“奉娘娘的口谕,微臣来接殿下回宫。”
“连这种地方都能找来,看来是费了不少功夫。”年幼的三殿下歪着脑袋,露出一个笑容,神情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却因为沾着血的碎发而带上几分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