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的灯火犹如烛龙衔光,从长街那一头一直亮到她的面前。家家户户的屋檐下都挂着明亮的花灯,道路两旁有推着车吆喝叫卖糕点和彩色灯笼的小贩,遍地都是绫罗绸缎与鲜花车马,衔銮铃的青牛拉着七香车从长街上的人流中穿行而过,当当的铜铃伴着满街的吆喝声,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云渺牵着谢止渊的一只袖子,从这个盛大繁华的人世间走过。
她满脸惊奇地到处看,很快注意到身边的少年似乎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藏在眼底里的好奇情绪一点也不比她少。说是带她出来玩,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两个孩子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荡,牵着手挤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我想要那个!”云渺大声说,指着那个小推车上的花灯。
听见她毫不客气的要求,谢止渊停顿一下,歪过头,比划一下她的身高,叹气:“你才只有这么一点高,可我怎么觉得捡了个祖宗。”
“你也没有比我高多少。”云渺指出,踮起脚来就可以碰到他的头顶。
“我还会长高的。”面前的少年很低地哼一声。
云渺不允许他转移话题:“我要那个花灯。”
“可我没有银子。”谢止渊说。
“你怎么会没有银子?”云渺问。
“在我住的地方用不到银子。”他回答,“无论我想要什么东西,提一句就会有人送过来。”
这句话让云渺更好奇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了。听起来他像是宫城里某位身份尊贵的小主人,吃穿用度都有宫人照料,却常年被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暗室里。
因为没有银子,小小的云渺只好眼巴巴地望着那个花灯。那是一盏金丝编织的兔子花灯,风一吹,里面的灯芯呼啦啦地转起来,灯罩上流转着灿金色的图案,灯火映在她睁大的眼睛里。
站在她身边的少年侧过脸,看她一会儿,忽地拉住她的手:“走吧。我听说有个地方可以赚到很多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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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溅的酒光伴着哗啦啦的骰子声,叮当作响的银子满地蹦。地下赌坊里,到处坐满了醉醺醺的赌徒与拍桌高喊的大汉,赌桌上的客人咬着牙推出大把大把的筹码,坐庄的小老头笑眼眯眯。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云渺牵着谢止渊的袖子,紧张地小声问。
“赚银子玩。”身边的少年语气轻松。
这是一座藏在贫民窟里的黑色赌坊,不受官府管辖,来赌博的人都是些亡命之徒和红着眼睛的醉汉,空气里飘荡着酒气和血腥气。云渺有点儿害怕,躲在谢止渊的背后,而这个少年似乎完全不紧张,明明是第一次来,却大方自在得仿佛这里的一位常客。
“两位小客官要玩点什么?”一名小厮搓着手过来接待。
小厮刚才已经观察过了,这两个小客人身上的衣着昂贵,用的都是价值不菲的料子,这说明他们是世家出身的小孩,家里有极大的概率相当有钱,赌坊或许能从他们身上大赚一笔。
“玩最快的赌局。”面前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说,“我没什么时间。”
“客官,来试试博戏吧?”小厮转动一下眼珠子,立即想到了这种对新手极不友好的赌局。
地下赌坊里博戏的玩法十分复杂,光是记住规则就要花很长时间,所以新手很容易一下子输掉一大笔钱。对于小厮来说,以这种方式从这两个看起来什么也不懂的小客人身上捞一笔银子刚好合适。
“你会吗?”云渺转头问谢止渊。
“我不会。”他懒洋洋的,“但可以学。”
半个时辰后,两个孩子抱着满当当的银子从地下赌坊出来,跟在他们后面的小厮顶着一张哭丧脸。
仅仅半个时辰之内,小小的女孩垫着脚站在赌桌前掷骰子,背后的少年低下头轻声在她的耳边指挥,两个人赢下了这张赌桌上足足一整天才能赚到的银子。
坐庄的小老头一开始看这两个小客人的动作都很生疏,确认他们都是赌桌上的新手,正打算狠狠宰一笔,结果对面的少年随意地扫了一眼棋盘,第一步就下在了最精准的位置。
而那个小小的女孩运气格外的好,每一次都能扔出最合适的点数,以至于到后面她随便怎么走棋都能赢,背后的少年干脆连棋局都懒得看,低着头翻花绳那样玩着她的一绺儿头发。
半个时辰下来,这对小客人离开的时候,送客的小厮和庄家小老头同时大松一口气。倘若这两个孩子再这么玩上一晚上,几乎可以赢下小半个赌坊,那么赌坊主人一定会气到把小厮和庄家都砍了。
“你真的是第一次玩博戏?”
从地下赌坊里出来以后,云渺眨眨眼睛,看向谢止渊,这家伙的学习能力强到了一种惊人的程度,让她觉得有点惊讶,“学得这么快,好厉害。”
被她用赞叹的语气夸了,少年忽地偏开头:“有什么厉害的。我什么都能学会。”
这句话让云渺觉得这家伙自负得有点过分,刚想大声反驳他,忽然之间双脚离地,被人轻轻地抱起来,耳边是少年漫不经心的声音,“走了。”
下一刻,风卷起她的发丝,再落地时,她怀里已经抱着一盏花灯。
云渺抱着花灯跟着谢止渊走,被他带去了一座衣坊,在里面买了崭新的裙子,用华贵的簪子挽起头发,还换上了一双矮跟的木屐。她走起路来方便了许多,接着就被他拉进了坊市里叫卖小吃的巷子。
她注意到这个少年什么地方都想去,越是人多热闹的地方他就越是想去,完全不害怕去全然陌生的地方。他还特别喜欢花钱,自己没有什么想买的,就给云渺买,什么东西贵他就给她买什么。
这家伙花起银子来简直堪称挥金如土,一点也不在意把刚刚赚到的银子全部花光,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势。
他就好像那种被关了太久的小孩,哪怕逃出来也会被抓回去,所以什么东西都要试一试,每一次尝试都像是最后一次,也许这次没试过以后就再也没机会。
这里的时节是暮春,长安城最美好的时节,天气转暖,云朵柔软,晚风微凉。
夜里的温度刚刚好,小小的女孩赤裸着脚踩在木屐上,绾着点缀着足金桃花瓣的发髻,穿一条及踝的间色金边襦裙,跟在穿深红色大袖袍的少年身边,被他牵着一只手,抱着花灯一蹦一跳地走。
他们在茶楼里听戏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在书坊里听说书人拍响惊堂木,一起点爆竹、放花灯、看杂耍,踩一踩遍地的落花。
就好像她真是生长在这里的姑娘,和心仪她的少年手拉手在灯火之中穿行而过,路过的人们纷纷回头,送来祝福和欣赏的目光,他们仿佛在进行一场初恋般的约会。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了一家小酒馆前。
这是一家位于黑市附近的小酒馆,在里面喝酒的都是些混迹江湖、杀人如麻的狂徒。身边这个少年总是往这种地方去,在这样一处没有官府管辖、无法无天的所在,似乎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行动。
酒馆前挂着花头画杆和油纸灯笼,风卷动着长长的幡猎猎作响,窗缝里面的酒香气四溢出来,伴着眉飞色舞的乐师拨动七弦琴的声音。虽然是在长安城里,可是这家小小的酒馆却像是坐落在无人管束的乡野间,男男女女杂坐在一起,拍着桌子大笑和高歌,眼角眉梢都荡漾着酒意与春情。
走进来的少年随手扔了一枚银子到伙计手里,眉开眼笑的伙计立即领着他和牵着他的女孩坐在位置最好的那张桌子前,捧上这里最为出名的桃花山梨酿。
小酒馆里的酒都是从乡下送来的,放在托盘上用白铜罐子装着,倒进洗干净的白瓷杯盏里,热辣辣的酒香飘出来,惹得空气里都有了融融的醉意。
两个小小的孩子面对面坐着,第一次见识到这样香烈的乡野果酒,眼睛里都流露出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