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被她的动作弄醒了,偏开一下头,舔到了嘴角的泪水,滚烫的,带一点咸。

大约是平生第一次,他认识到“泪水”这种存在,尝了一下,轻轻眨一下眼,指出:“咸的。”

“眼泪当然是咸的。”云渺闷声说,试图掩饰自己的无措,问他,“你难道从来没有哭过吗?”

“没有。”他回答,看着她,“从来没有人为我哭过。”

“我才不是为你哭。”云渺小声哼,已经不掉眼泪了。

“所以你在哭什么?”躺在床上的少年问,他的语气很认真,而且看起来真的相当好奇。

“好吧。告诉你好了。”云渺低着头,“看到你睡着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觉得很难过。”

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额头,轻声问:“疼么?”

女孩小小的温热的掌心覆盖上来的那一瞬,躺在床上的少年似乎想躲开,可他尽力克制住了。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和不满,但是把不高兴的情绪藏得很好,表面上仍然是乖巧温顺的样子,很乖地闭起眼,伪装成听话小狗的模样,由着她摸一摸自己的额头。

等到云渺的情绪平复下来,他歪着脑袋,再次开口说:“别难过了阿渺。刚才我帮你一次,现在你也帮我一次,我们才算扯平了。”

“我要怎么帮你?”云渺问。

“帮我把这些线剪开来。”躺在床上的少年说,“角落里放着一把铰刀。”

云渺翻找一会儿,找到了那把锋利的铰刀,双手握着刀柄,对准缠在少年手腕上的银线,手指努力动了动,结果还是没能剪下去。

“怎么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的眼底流露出一抹不耐烦,但是仍然保持着语气的温和,说话的样子乖得像个亲切体贴的邻家竹马。

“我怕血。”云渺小声说。

少年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微微动一下,忍着剧烈的疼痛,从缠在手腕上的银线中挣扎出来,抬起来的手掌心轻轻捂住了云渺的眼睛。

微凉的掌心覆盖在她的眼睑上,耳边是少年温柔又诱人的干净嗓音,一点清冽如碎雪的气流吹到她的耳廓上:“别怕。我捂住你的眼睛了。”

云渺闭着眼睛开始剪断那些银线,身边的少年唇抵在她的耳侧轻声说话,指挥着她的动作。

很快,所有银线都被剪断了。汉白玉床上的少年一瞬间轻松起来,随意地扯开那些沾着血的银线,抓过一件外袍罩在身上,转过身推开门就往外走。

云渺注意到这个少年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在挣脱那些银线的束缚之后,他连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甚至像是无视了她的存在,自顾自就准备离开,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是云渺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匆匆忙忙跟上去。

穿过那条长长的通道走出去,门外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朱红色的宫墙、汉白玉的台阶、灿金色的琉璃瓦涌入眼帘,辉煌的宫城里到处种满奇花异草,高大的青槐木下偶尔有长尾的鸟雀啄食。

提着灯的宫人们踩着青石砖经过,转入半打开的殿门里。殿内铺着的砖竟然是纯黄金打造的,潋滟的金砖被上方旋转的琉璃灯照亮,泛起奢靡又华贵的光泽。

云渺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来到了一个异世界。这里无一处不新鲜,无一处不奇特,她忍不住睁大眼睛四处张望,走着走着却发现前面突然没有了人。

那个少年不见了。

她跟丢了。

就在这时,一队巡逻的侍卫察觉到墙缝之间有动静,拔刀高喝:“什么人在那里!”

云渺吓了一跳,从这句问话里听出杀意,立刻往后退,却被一块凸起的青砖绊倒了。她摔了一跤,跌跌撞撞往后倒,就在快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撞进了一个带着洁净草木香气的怀抱里。

她抬起头,恰从这个角度,看见少年一簇横斜的纤长眼睫,低垂着,缀着一点碎光。

“哎。”少年在她的耳边重重叹口气,无可奈何的语气,“逃跑都不会。万一你出卖我了怎么办?”

云渺刚想说话,就被捂住了嘴往后退,被揉着脑袋按在墙角坐下。对面的少年弯身下来,蹲在她的面前,摸了摸她的头发:“来,我们订个约。”

“什么约?”

“你就在这里等我,不要动,也不要出声,什么人问话都不要答应。”

少年黑亮的眼眸仿佛一片蛊惑人心的仲夏夜星空,微笑的神情如同温柔又危险致命的罂粟花,“阿渺,听我的话,我会回来接你的。”

云渺犹豫着,点一下头。

“阿渺,真听话。”

少年歪着头笑起来,再次摸了摸她的头发,“那就这样约定了哦。”

话音未落,少年的身形已经如风一般掠去。

转过道路尽头的时候,他低垂眸,轻笑一声,自言自语:“阿渺,虽然很听话,可惜已经没有用了。就在这里丢掉吧。”

另一边,小小的云渺坐在这个偏僻的墙角里,等着那个少年回来。可是等了好久好久,一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外面都没有动静,只有晚风汩汩地涌进来。

她开始有点担心了。

明明说好要回来接她的,可是他没有回来,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云渺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钻出去,沿着刚才的小路,往外走。

就在走出小路的刹那间,她睁大了眼睛。

宫城里到处都是朱红赤金,漫天的霞光在天空肆意涂抹,汉白玉阶上流淌着鲜血。映着晚霞浓烈的颜色,红衣裳的少年踩着倒了一地的侍卫尸体,正弯下身,从一具尸体里拔出刀来,嘴里咬着刀刃,双手扎起一束乌黑如墨的长发。

听见她的声音,少年咬着刀刃回过头,沾着血的发带在风里翻飞,他踩在遍地的尸骸里,神情天真而残忍,犹如一个年幼的恶鬼。

刀拔出来的时候,泼溅的血光如同红梅点点,溅到了云渺的脸上。

那个红衣裳如恶鬼般的少年走过来,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泪珠,凑近她的耳边,忽而恶劣地轻笑起来:“害怕吗,阿渺?”

“害怕的话就不要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