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
她没有办法,只好任他牵一会儿。
直到那些银线的动静停下来,躺在床上的少年睁开眼,柔软乌黑的额发垂落下去,底下的一双黑亮眼珠子转动一下,露出很高兴的笑意:“阿渺,你看,你没有松开我。”
他点点头:“所以现在我们是朋友了。”
少年干净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执着和认真,几乎让云渺想到某种不小心被丢掉的小狗,因为发现自己没有被抛弃而感到很高兴。
于是她没有反驳这个少年近乎强盗般的逻辑,揉揉头发说:“好吧。那我们现在是朋友了。”
“作为好朋友,我帮你一个忙好了。”躺在床上的少年仰着脸,摆出一副大度且友好的姿态,说话间特意强调了那个“好”字,那对黑珠般的瞳子里写满了诚恳,竭力伪装出友善的态度,像个笨拙地模仿着人类喜怒哀乐的偶人娃娃。
不太懂得人类情绪的少年,伪装出来的真诚也很虚假,可是那副努力的模样却使人不太想戳穿。
也许他只是因为一个人待在这里太久了,有一点孤单,所以想要人陪他玩。
“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忙。”云渺摇摇头,回答说,“我陪你一会儿倒是可以的。”
“你是不是本来打算出去?”少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继续往下说,歪着头,用吓唬小孩子的语气,“外面很危险的,倘若你一个人出去的话......”
他打量一下她的着装,没有在意她那件格格不入的衣服,只是接着说:
“会被吃掉。”
“你骗人。”被当成小孩子吓唬,云渺很生气,“我要走了,回家了,不陪你了。”
她转过身就往外走,却在这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某种声音......
脚步声!
那个嗒嗒的声音轻而浅,是女人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珠玉碰撞的细碎声响。听起来门外的通道里走来了一个戴满簪子的女人,高高挽起华美的宫髻,那些珠玉碰撞的声音就是从她发间缀着流苏的簪子上传来的。
她提着一盏莲灯,隔着门缝,一团灯火幽幽地近了。
云渺突然慌起来。
回想起那个少年说过的吃小孩的话,她开始怀疑从外面走来的真是一个美艳的女鬼,毕竟梦里出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
“别怕。”就在云渺害怕起来的时候,背后那个切冰碎玉般的少年声音响起,分明是安抚的语气,却藏着一点诱惑和哄骗的意味,“我帮你躲起来,你不会被吃掉的。”
“躲哪里?”云渺紧张地环顾一圈,没有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而那个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她提着莲灯的手指快要推开暗室的门。
“躲进我的床底下。”躺在床上的少年说,“别怕,我会保护你。”
云渺观察了一下,那张汉白玉床底下确实有个很狭窄的缝隙,只够像她这么小的身形躲进去。她不再犹豫,猫腰钻了进去。
这时,躺在床上的少年稍稍动了一下,让盖在身上的雪白衣袂纷纷垂下,遮住了云渺的藏身之处。
眼前变成一团漆黑,紧接着又出现了缭乱的光影。门打开了,那个提灯的女人走进来。
云渺躲在床底下,连呼吸也不敢,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声,还可以看见女人那双绣着金线的织锦软鞋。女人温柔地哼着一支摇篮曲,伴着几声铃铛的轻响,不知道在做什么,手里鼓捣着瓶瓶罐罐的药物,纤细的指尖沾上一点血,坠落在地板上。
云渺立即闭上眼,不敢看了。
只是很偶尔的,她听见头顶上方传来很微弱的咳嗽声,以及一点挣扎的动静。
到最后,连一点呼吸声也没有了,整座暗室里静下来,只有滴答的水声在响,死寂得如同亘古的长夜。
许久之后,确定那个女人已经离开了,云渺才小心翼翼地从床底下钻出来。
少年垂落下来的衣袂始终遮蔽着云渺的藏身之处,所以那个女人一点也没有发现她的存在。钻出来的时候,云渺决定感谢一下保护她的少年,小声喊:“阿渊?”
没有回答。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是云渺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倘若她喊那个少年的名字,他就一定会应。可是他没有应,那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有点担忧,急忙凑近到床边看,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年睁着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眸,木然地望着天花板。
之前那么灵动狡黠的眼神忽然之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生气的空白。他分明是睁着眼睛的,却像是睡着了,这个少年的模样那么苍白安静,没有一丝生机,仿佛已经死去了,又如同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云渺愣了一下,注意到埋在衣袂下的少年身上到处都是伤,露出来的手腕上有许多被划破和扎针的痕迹。
那些交缠着的银线没入他的身体里,把血液引出来,从盛着药物的酒器里经过,再注入回去,仿佛一张打开的铺满了鲜血的银色蛛网,而沉睡在中央的少年就如同蛛网之中日复一日被消化的猎物。
这个少年像是被关在这里的......某种试验品或者是被豢养的小动物。
而他陷入沉睡的样子……就好像死去了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云渺突然难过起来,一种不知名的悲伤情绪笼罩了她。她忍不住摸了摸少年苍白的额头,手指往下划,小心地帮助他闭上眼睛。
少年纤浓的眼睫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而合上,闭拢着的眼睑冰凉而苍白,近乎半透明,她的掌心覆盖上去,能感觉到一点眼球的微微凸起。
可是之前那么狡猾地转动的的眼珠此刻也变得这样安静。
深埋在衣袂之下沉睡着的少年如同一个被残留在冬日的雪堆积起来的雪人娃娃,还没能等到春天就要在阳光里被风一吹、消散开去了。
眼泪忽地掉下来,砸落在少年的唇角。
云渺愣怔一下,摸了摸脸颊,发觉自己哭了。
那些洁净的泪水一粒接一粒砸落下去,如同一连串晶莹的珍珠。来到这个梦里什么记忆也没有的云渺,望着这个陷在沉睡之中的少年,忽如其来地被一种莫名的伤心攫住了,无法控制地掉眼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哭,只是突然觉得很难过。
“你在哭什么?”耳边忽然有个干净清冽的声音问。
躺在床上的少年醒了,睁开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