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渊无视自己的爱马不甘心的眼神,干脆利落地把一捆干柴绑在它的马背上,拍了拍马头,而后转过身,伸出手,摊开手掌心,递到云渺面前:“要看吗?”

云渺眨了一下眼,有些惊讶:“是腐萤草吗?这种草冬天也会生长啊。”

“一年四季都在生长,只要在黑暗的地方找。”谢止渊点点头,“等太阳落山了就放出来看看。”

等到今日要砍的柴分量足够了,两个人牵着马走到山间的一处湖泊前。

太阳正在落山。雪后的山中湖静得如同一面镜子,倒映着巨大的沉落的夕阳和无数堆雪的山脉。

堆积着厚厚的雪的湖岸边,披着氅衣的少年站在湖泊前,牵着乌骓马的女孩在他的身边坐下来。

谢止渊抬起手,向天空张开掌心,无数金色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映着灿金色的夕阳的光,化作一场漫天飘舞的金色的雨。

“谢止渊。”云渺忽然说,仰着脸,灿金色的光芒映在她清澈的眼瞳里,“你知道吗?像这样漫天开花的景象,在我的家乡叫做放烟花。”

“长安城也有烟花。”谢止渊说。

“我们那里的烟花和你们的不一样。”云渺比划一下,“我们那里的烟花比你们的要大和明亮很多。炸开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是各种各样的花。”

她大张开双手,模仿了一个烟花炸开的动作,嘴里说:“砰。”

说完,她回过头,看过去,“像这样。很大很大的烟花。”

接着她歪了一下脑袋,想了会儿,“那天我过生辰的时候,你送给我的礼物,就很像是放烟花。”

说话间,天幕已经一寸寸变暗了。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湖水的岸边,仰头望着天空变深变蓝。乌骓马呼噜噜喷着鼻息,在水边用马蹄子刨水花,直到倒映着天空的湖水变成完全的漆黑。

深蓝色的天幕上,倏地有一团流火般的光芒划过,拖曳着长长的尾巴,一闪而逝,坠入无边黑暗的地平线下方。

“流星啊!”云渺大声说。

那一瞬,流星划过的光芒被寂静漆黑的湖面所倒映,仿佛一簇燃烧着死去的火焰。坐在湖泊前的少年的漆黑眼底同样倒映着光,也像是在寂静之中燃烧着的火焰。

“流星在战火中出现的意思是......”

谢止渊仰起头,望着天空,轻声说,“有主将身陨了。”

-

三日之后,一个村民找到谢止渊和云渺的小木屋,说是有外面的人来找一位三殿下。

云渺当时不在屋里。谢止渊听到这句话就披了一件氅衣出去,在日落时分的林地间见到了提着一个木匣子的洛西园。

这个往日爱说笑的年轻人如今伤痕累累,握算盘的双手都是刀剑的伤痕。见到谢止渊,他整理一下袖袍,抱袖行了一个拜礼:“三殿下。”

“殿下见到我没有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倒也是罕见。”洛西园又说,微笑一下。

“父皇下令一万大军连夜行动,一百八十里急行军夜袭淮州,两日后淮州城破,何子完身死。”

谢止渊靠在树下望着他,“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洛西园苦笑了一下:“结局还是战败......辜负了殿下的期待。”

“我无所谓。”谢止渊淡淡地说,“你们只是棋子。失败了的棋子就没有意义。”

“我来是受何大人所托,送给殿下最后一份大礼。”洛西园再拜,“想来这是一件足够贵重的礼物,殿下可以用它作为一份战后划分军功的筹码。”

这个年轻人半跪在雪地上,双手捧着木匣子向前,缓缓地将它打开。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惊起了树上的飞鸟。木匣子里是一颗头颅,死人的头颅,淮西刺史何子完的头颅。

洛西园打开一下木匣子又立刻盖上,双手高举过头顶而后平齐于胸口,缓缓地伏拜于地:“倘若殿下有一日登上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请一定记得当年对淮西的承诺。”

“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有责任心的人。”树下的少年平静地说,“我的承诺不过是一张废纸。”

跪在雪地上的年轻人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长拜三次后起身,提了一根干枯的松枝,摇摇晃晃地踩在雪地上往前走,敲击着树干,忽地高唱起来:

流星夕照镜,烽火夜烧原。

古狱饶冤气,空亭多枉魂。

天道或可问,微兮不忍言。

“天道或可问,微兮不忍言......”

洛西园重复一次,大笑起来,“吾生也有七尺之形,吾死也有一棺之土。此生上不愧对皇天,下不愧对百姓,主君既死,吾唯一死而已。”

走到爬满荒草的雪地尽头,这个年轻人忽地仰头,长笑三声,双手握住袖中怀刀,一拉一提一挫,三尺的血如同雪中红梅般泼溅开来。

“谢止渊?”背后的树下有个女孩踩着雪探头,“我刚刚听说有人找你......”

话还没说完,她忽地被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披着氅衣的少年把她紧紧按在怀里,转过身,低下头靠在她的颈侧,垂落的碎发扫过她的鼻尖,带着一点几乎有些寂静的凉意。

云渺轻轻眨一下眼,眼睑在他的掌心里闭上,从他怀里冬日初雪般清冽的气息里读出某种难以察觉的情绪。

“怎么了?”她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长安吧。”

谢止渊轻声回答,“等到明年这个时候,我再给你放一场烟花吧。”

那天晚上,流星坠落的时候,这座山间多了两个无名的墓冢,据说是为死在战乱中的无名之人而立。坐在墓碑前的少年洒了一碗酒,独自安静地待了一整夜,直到积雪堆满了他的肩头。

第二天离开这里的时候,云渺被谢止渊抱起来放在乌骓马背上,头顶上戴着一顶幂篱,身上裹着一件厚厚氅衣。背后的少年翻身上马,倾身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而后双手拽住缰绳,轻轻一夹马腹。

乌骓马长嘶着奔跑在堆雪的山间,滚滚的马蹄卷过千堆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