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轻轻扯了一下嘴角,“我是个自私的人啊。因着这一丁点的野心,不介意为此杀死千万人。”

“像你这样的人一定会失败的。”云渺低声说。

“我知道。”谢止渊笑了一下。

“但是,”云渺又说,抬起眸,“我会看着你走到那一步的。”

谢止渊低垂了眸,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样就足够了。”

路是不归途,没有回头岸。可是有人陪你一起走。

这样就足够了。

那一日是秋天的尾巴,漫天叶子金黄,随风倾落如雪。林间的草叶上沾着露水,夜里漫山遍野都是寂静喧嚣的虫鸣。

细碎的星光从树梢上无声跌落一地,她在光芒里回过头,树下的少年靠在她的身边睡着了。

后来云渺躺在床上裹在被子里的时候,想起那天他们说过的话、那个犯了杀孽的少年、以及这场注定会失败的战争,她躺在黑暗之中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突然之间,“噗呲”一声,炭火盆里溅起一个火星。羊皮帘子被拉开了,一阵风从外面涌进来,一抹极淡的草木香气以及一点血腥气被吹到她的鼻尖。

“谢止渊?”云渺轻声问。

“是我。”对面的少年点一下头。

他用一件兜帽袍子把她裹起来,转身的时候抓了一卷止血带,咬着布带随意往自己手腕上的伤处缠了几圈,一边语速很快地说,“何子完的三万人在宋州被击败了,此刻退兵到时曲附近,他们不会回到这里了。”

“何子完放弃了这里?”云渺低声问。

“这没办法。用兵就是如此,他必须取舍。”谢止渊回答,“军帐的位置已经暴露了,黎明之前官兵就会攻进来,你立刻带着所有人走,否则留下来的人都会被杀死。”

“这是我答应你的事。”他歪着头看她一会儿,“马匹和粮草你都准备好了吧?”

云渺点点头,扯下兜帽袍子,站起来:“我去通知大家。”

“对不起。”谢止渊忽然说,揉一下她的脑袋,靠过去,额头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之前想过要不要把你留在长安,但还是觉得你待在我身边会更安全......没有想到会让你不高兴的。”

“我没有不高兴。”云渺小声说。

“可是你哭了。”谢止渊说,望着她,“每次有人死了,我都看见你哭了。”

“可是亲眼看见这一切,我一点也不后悔。”云渺低声说,“虽然心里很难过......但是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虽然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自私的坏蛋,可是偏偏这里的人都很感激你,因为你帮着他们打了这场仗。对这些人来说也是这样吧?甘心死在实现愿望的战场上。”

她低着头,轻轻说,“我经常觉得心里很乱,好多事情想不明白。”

“那就别想了。”他似乎不太在意,笑了一声,“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只要想所有不好的事全都怪我就好了。”

而后他把她抱到在外面等候的乌骓马背上,替她整理了一下兜帽,扯了一下缰绳,“骑我的马走。没多少时间了。”

“你要去哪里?”云渺拉住缰绳,低头问,“回何大人那边吗?”

“那边不需要我了。之后的事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谢止渊回答,“完成你的愿望,我们就回长安。”

他转过身,站在风里,指了一下前方:“黎明之前他们就会攻进来,你有六个时辰带着人走,我就在这里挡住他们。”

“你一个人?”云渺攥了一下缰绳。

“阿渺,不要小看我。”

站在风里的少年微笑起来,欠身提了一把长刀,站起来的时候,猎猎的风卷起他的衣袂,如同涌动的锋芒流遍他的周身,“我一个人就可以挡住他们所有人。”

“谢止渊。”

乌骓马背上的女孩回过头喊。

然后在他转过身来之前,忽然歪了一下脑袋,眨眨眼睛:“谢谢你。”

虽然你真是个坏蛋啊。她在心里悄声说。可是有时候又很好。

没有等他的回答,她不再回头,用力扯了一下缰绳,双腿夹住乌骓马,冲进了夜色之中。

在她的背后,站在风里的少年也没有回头。他低垂着眸,无声地弯了一下唇角。

-

深夜时分的山野间,八百骑兵正在推进。

马蹄碾过铺满落叶的林地,溅起无数泥石与砂砾。这支队伍接到的命令是剿灭这个叛军的藏匿之地。

就在马蹄踩过沙地的那一刻,突然有箭啸声响起!

八百张安装在木栅栏上的千机弩同时发射,每一张弩弓都被填装了连续发射的三枚弩箭,在转瞬之间足足两千四百枚箭矢集中射出,扑天的箭雨像是密集的剑阵那样从四面八方喷射。

这支骑兵队显然没有想到已经被抛弃的军帐还会发射出这样可怕的箭雨。

最前面的马匹眨眼间就被密集的箭簇吞没了,射来的弩箭洞穿了它们的胸膛和脖颈,长嘶着的战马向前面翻倒下去,马腿在一瞬间折断,中箭的骑兵滚落在泥土上,泼洒的血花像是大片的花开。

“有埋伏!有埋伏!”

队伍中间的传令官高吼。

然而话音未落,一枚箭矢从更远处射来,笔直地穿透了他的喉管,把他的吼声封死在喉咙里。

站在最高的那棵树上,戴斗笠的黑衣少年微微眯一下眼睛,又捻了三枚箭矢搭在一张拓木弓上。他站起在长风之中,张弓搭箭,同时足尖轻点,踩了一下一根丝绳连接起来的机关,那些机括控制着木栅栏上的八百张弩弓。

“何子完留下来的东西。”他踢了踢弩弓上的机括,“确实很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