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她思念。”对面的少年冷冷地打断,“现在带着她的人滚。”
内侍监余照恩迟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终于还是妥协了。他翻身上马,拽着缰绳勒马折返,带走了所有禁军的人。
就在他们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同时,“砰”一声,谢止渊手里的刀刃砸进了雪地里。
他的身形微微摇晃一下,轻轻闭上眼,彻底失去力气,跌落下去。捂住云渺眼睛的手松开了,无声地垂落在雪地上,血珠沿着衣袂滴落下去,蔓延开一大片红色。
云渺伸出双手接住他,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她听见他很低地咳了一声,咳出一口血,靠在她的肩头,闭着眼,轻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杀你。”她用力咬了一下唇,闷声回答。
他弯了一下嘴角,笑了声,似乎很喜欢她这个回答:“不愧是我的夫人。”
“阿渺,听我说......”他继续说,竭力睁开一下眼睛,抵抗着翻涌而来的疲倦,声音很轻,“我不知道师父还会不会回来,如果他带着禁军的人折返回来,我就是你的人质。”
“我的刀在你手里。用我的性命威胁他,他就不敢对你动手。”
意识已经在渐渐涣散了,这个少年说话的语速变得很慢,“就这样一路回长安城里去,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回去以后不要回我们府里了,去殷川云府,在那里你是最安全的。”
“那你呢?”她轻声问。
“我么?”他笑了一声,又咳出一口血,“阿渺,我快要死啦......”
“死在路上就挺好的。只要不是死在宫城里......”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仿佛梦呓般的呢喃,纤密而乌浓的眼睫慢慢垂下去,眸光黯淡得像是即将熄灭的烛火。
“等我死了,你就用我留下来的银子包下一整座南风馆,请几百个小倌来府里吹拉弹唱,日日夜夜灯火不绝.....”
说到这里,他很轻地扯了一下嘴角,像是嘲讽又像是觉得好玩,“可热闹了。”
“......可惜我看不到了。”他轻声说完,闭上了眼睛。
云渺闭了一会儿眼睛,低着头用力咬着唇,听见他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安静,到最后几乎快要消失不见。她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从袖子底下摸出一枚银针,对准他筋骨清晰分明的手腕,狠狠地扎了下去。
靠在怀里的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在溺水之中挣扎的人,身体因为强烈的疼痛而无法克制地颤抖。
这是把他从龙血草副作用带来的昏睡之中叫醒的最快办法。很早以前在黑水寨的时候就用过一次,后来再次见到他这种状态的时候她舍不得,就用了药浴和施针的办法。可是现在施针已经来不及了。在这样失血过多的情况下,昏睡在雪地里的话,这个少年一定会死的。
也许他就是想要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可是她很自私,她不想。
她并不知道怎么解那种叫做荼蘼香的毒,也清楚地知道除了把他送回淑妃的宫殿里之外,几乎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让他活下去,可她不甘心,她就是要试一试。
云渺把肩头的大氅解下来,盖在谢止渊的身上,把他整个人裹起来,裹在大氅里的少年干净得像是一抔从云端上落下来的雪,苍白得刺眼。她抿了抿唇,伸出手,捏一下他在雪里浸得冷透的指尖,然后把自己的手指扣进去,紧紧拉住了他的手。
这个少年混乱涣散的意识并没有清醒过来,可是身体却会近乎本能地回应她,在这种梦游般昏沉的状态里,被她拉着站起来。很早以前她就知道他会这样做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原因是什么。
乌骓马长嘶一声,小跑着踩过雪地,在他们面前半跪下来,让云渺扶着谢止渊翻上了马背。
马蹄滚滚地卷起道路两旁的积雪,在赶往长安城的路上驰骋。马背上的女孩把半昏睡的少年抱在怀里,双手环过去紧紧地攥住缰绳,让他垂着脑袋靠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他在风雪里飞奔。
就好像很早以前那一次,他策马带着她赶了三日三夜的路回长安,一路上都是纷乱的花。
积雪的道路上,迎面而来的风里,她靠近他的耳边对他说话,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谢止渊,有人跟我说你是个无情无心的人,让我不要对你产生多余的感情……”
“可是谢止渊,”她轻声说,“我可怜你。”
“别死在这里......”
“活到大结局吧。”
流逝的风雪把她的声音吹走了。
-
隆冬时节的深夜,风雪肆虐。
百鬼坊一带的道路上一片空旷,只有狂风卷着雪在长街上掠过。积压在屋顶上的雪簌簌而落,成排的矮房里烧着炭火,更远处的赌坊里依然灯火通明。偶尔有打更的差使经过,木板敲击铜锣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雪里。
街边的阁楼前,悬挂在屋檐下的风铃被风吹得当啷作响。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正靠在炉火边打瞌睡,突然听见门外传来笃笃的叩门声。
老人转动着木轮椅,挪动到门边,苍老枯瘦的手拉开了门栓。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纷纷的雪涌进门里。站在门外的女孩匆匆走进来,把裹在大氅里的少年扶进了房间,让他靠在一张榻上躺下。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眸光微动了一下,似乎很快意识到了她带来的是什么人。
“师父。”云渺转过身,摘下头顶的兜帽,抖落了肩头的雪,“有什么办法解荼蘼香的毒吗?”
“我说过这种毒不能解。”鬼七公缓缓地回答。
“可是有人一直在续着他的命。”云渺抬起头,“既然他之前能活下去,这次也一定能活下去。”
鬼七公转动着轮椅来到昏睡在榻上的少年面前,一双干瘦的手折起少年的深红色大袖,露出大袖底下一截苍白而削瘦的腕。老人把干枯的指腹按在少年微弱得近乎衰竭的脉搏上,静静探了一会儿。
烛火摇曳不定的光里,老人浑浊的眼珠子很快地转动一下,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闪而逝,抬起时又恢复了古井无波般的平静:“徒儿,去取我的银针来。”
“能救下他的性命吗?”云渺立即问。
“你夫君中这种毒已经很多年了,照理来说早就已经死了。”
鬼七公沙哑的嗓音回答,“但是有人以某种超出我意料的方式,这么多年都在反复地清洗他血液里的毒......”
“是什么方式?”云渺问。她坐在谢止渊的身边,垂下眸,轻轻捂住他冰凉的掌心,像是想要阻止他的体温的流失,尽量让他的身体变得暖和一些。
“我要在这里复现一次。”鬼七公缓缓地回答,“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他的命数了。”
“去取银针来。”老人转动了轮椅,“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