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止渊,”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你在难过吗?”

“我怎么可能......”他开口,却顿住了。

面前的女孩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似乎迟疑一下,紧接着张开手,忽然抱住了他。

他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里愣住了。因为没有力气,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轻轻闭着眼,任凭她这样抱住自己,纤而浓的眼睫轻轻颤抖着,如同被雨水淋湿了的蝴蝶翅膀。

有一瞬间仿佛回到十数年前的那个下雨天,淅淅沥沥的雨水像破碎的瓦砾敲打在心间。迟到了好多年的那些伤口突然被撕扯开来,却在还没来得疼痛的时候就被人这样温柔地安抚了。

“没有别的意思。”她小声说,“我只是觉得你刚才看起来那么难过,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所以抱你一下以示友好。我们现在休战一小会儿。”

“但我们还是敌人。”她又小声补充。

“好。”他轻扯了下唇角,无声地笑了一下,“我知道。”

树叶间漏下的月光如残雪,纷纷的像是一场花落。有一种经年的伤痛隔着这个拥抱传递过来,那些悲伤的情绪像是潮水上涨,她似乎在无意间触碰到了这个少年鲜血淋漓的过往。

他们拥有过各种各样的拥抱,因为欺骗的拥抱,因为疼痛的拥抱,可是第一次,拥有一个纯粹的拥抱。

她只是想,抱一抱他。

尽管知道那个必死的结局,也还来得及在故事的开始回头。

第49章 望月楼(一)

恰在此刻, 一阵晚风从山间涌来,吹得满座林间风铃作响。

伴着无数淅淅沥沥的树叶响,远处忽地夹杂一个纤细的铃铛声, 混在叮叮当当的风铃声里, 像是有人站在很高的地方摇铃。铃铛声缥缈如轻烟,仿佛从高天之上传来的笙歌。

云渺愣了一下。怀里的少年在一瞬间苍白如纸, 整个人无法控制地战栗起来, 纤密而乌浓的眼睫颤抖着, 身体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脆弱得犹如被一束荆棘穿透的白鸽。

“谢止渊?”她喃喃地问, 下意识地抱紧他,从他的衣袍上摸到满掌温热的鲜血。那些刚刚才止血的伤口又崩裂开来, 浓稠的血缓慢地浸透了深红色的衣袂, 像是大片开在黑暗里的罂粟花。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她有些慌张和不安,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把刀给我。”靠在肩头的少年垂着头,声音很轻, 呓语般。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抵抗某种东西了, 连说话都已经变得极为艰难, 他只能虚弱无力地靠在她的怀里。

云渺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但是决定听他的话, 抓过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腕,匆匆扯下缠在他腕上的红绫,从底下取出他的那柄一尺刃, 放在他的掌心。

“闭上眼。”谢止渊轻声说,眸光开始变得涣散,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漆黑的眼眸黯淡下去, 仿佛慢慢结上一层寒冰。

紧接着,他突然紧紧攥住手里的刀,用力地刺进自己的身体!

大片浓烈的血从腰腹之间蔓延开来,握刀的手指也被割得鲜血淋漓。低垂着头的少年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挣扎着从溺水濒死的状态里苏醒的人,拼命对抗着即将到来的无法醒来的长眠。

可是哪怕刀刃刺进身体带来的剧痛也无法令他保持清醒了。

逐渐涣散的意识仿佛沉落入没有光的深海,眼前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所有的知觉都在渐渐丧失,有如坠入一片昏昏沉沉的黑暗,只有剧痛如同无数柄利刃反复地穿透心脏。

少年因疼痛而颤抖的眼睫慢慢覆下去,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在消失,一点点被黑暗所吞没。

这时,仿佛有什么人破开黑暗而来,声音颤抖着轻轻喊他:“谢止渊?”

话音未落,意识涣散的少年突然被用力地抱紧了,如同陷在积年的雪里被人捧出来,失去温度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抱着他的女孩也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努力地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

被紧紧抱住的少年低垂着头,漆黑黯淡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一丝光。

此刻,晚风里的铃铛声越来越近,叮当的玉珂声也同时响起。

云渺抱着谢止渊抬起头,看见一架流苏装饰的玉辂停在不远处,四角缀着的玉珂在风里发出轻响。一袭华服的女人挽着裙角走下来,身后跟着两名掌着莲花灯的宫女。

娓娓的裙摆落在草叶之间,走下来的华服女人从宫女手里捧过一盏灯,用一枚银箸挑了挑灯芯。如水的烛光漫过去,照亮树下低垂着头的少年与紧紧抱着他的女孩。

“母妃。”云渺匆匆行礼。

“云小娘子。”淑妃柔和地浅笑着,“这些日子我总在找这个孩子,可是哪里也找不到,没想到倒是在这里撞上了。”

看了一眼她怀里的少年,淑妃仿佛有些惊讶,“哎呀呀,这孩子是睡着了么?”

“怎么可以在外面睡着呢?会着凉的啊......”

女人的语气显得心疼而急切,“既然都累成这个样子了,不如去母妃的柔仪殿里歇息几日吧?”

当啷的铃铛声里,她递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心张开,似乎在等待树下的少年走过来。

然而片刻后,低垂着头的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被面前的女孩紧紧抱在怀里,像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淑妃似乎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过头,示意身后的宫女:“把三殿下扶进马车里。”

“母妃。”对面的女孩忽然开口,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少年扶着倚靠在树下,然后牵起裙角起身,挡在他的面前,落落大方地朝淑妃行了个礼,“我会带他回府里休息,就不必劳烦母妃了。”

“府里来接的马车已经在路上了。”

她着重强调一下语气,而后又仰着一张乖巧的脸,眨了眨眼,甜甜地喊,“母妃,今晚我想带夫君回府里,下回有机会再陪他一起拜访母妃好不好?”

“明日已经约了户部侍郎大人到我们府上吃茶。”她笑着补充,“倘若临时取消邀约的话,户部侍郎大人会不高兴的吧?”

淑妃微笑一下,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有车轱辘的声音在林间响起。

一辆马车匆匆从不远处驶来,停在树下的少年身侧。掌灯的管事从车座上下来,先是对面前的女人拢袖行礼:“淑妃娘娘。”

而后又恭敬地对云渺行礼:“夫人。”

“母妃,我们府里的马车到了,我先带夫君回去了。”云渺牵起裙角又行了个礼,不疾不徐地说着话,背后的管事已经指挥着两个侍从把树下的少年扶起来送进马车里。

车轱辘的声音缓缓消失在汉白玉宫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