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声说,“除了这种方式以外,我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来到这里了。”

“知道我要见的那个人就在里面,就足够了。”他微微地笑了。

与此同时,万箭齐发。无数箭簇自四面八方射出,如同在密林里落下一场骤雨。

戴斗笠的人俯下去挡在少年面前,把这个小小的孩子护住在中心。四面八方而来的箭簇射穿身体,鲜血染红了白色的衣袂,缓缓地漫过铺满落叶的林地。

又一波箭雨。浓烈的血弥漫成雾气散开在密林间,仿佛盛开了大朵大朵的赤莲花。

被护在中心的少年眼睫轻轻颤抖着。

“很抱歉拜托你一件事......这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些残忍,但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因为过度失血而变得声音有些虚弱,戴斗笠的人勉强支撑着身体,微微地俯身下去,把大袖里的刀搁在少年的手掌心。

“用这把刀杀了我……然后带着这把刀活下去吧。”

“你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啊。”他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见过这世上很多美好的东西,也没有来得及遇见一个喜欢的女孩……”

“不要总是想着怎么去死。倘若一定要选择某种死去的方式,那么为了实现心里的那个愿望拼命活下去,然后死在实现愿望的道路上吧。”

“如果可以的话……”

他慢慢闭上眼睛,“一直活下去就更好了。”

一轮又一轮箭雨过后,密林间陷入一片寂静。

遍地的风哗哗地吹过林梢,系在上面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像是一场淅淅沥沥的晚来的急雨。

视线里只有大片大片的血雾。埋伏在林间弓箭手们拉着弓,不确定是否要再补射最后一轮箭雨。

“他死了。”

一个干净淡漠的少年嗓音响起。

踩着遍地折断的箭矢,血雾里走出一个身形纤薄的少年。汩汩的风卷起他翻涌的衣袂,沾着血的额发垂落下来,漆黑的眼眸情绪淡而漠然,直视着前方无数闪着冷光的箭簇。

面对这个年幼而尊贵的孩子,弓箭手们同时后退一步,半跪下来:“三殿下。”

浴血的少年一步步从白玉阶上走上去,缓缓地抬起手,手中一线刃光上沾着血,鲜血一滴一滴地砸落下去。

“父皇,余孽已经伏诛。”

他站在天子十二旒下,仰起一张年幼而淡漠的脸,“我杀了他。”

坐在金辂里的天子拨开朱络,把手掌放在少年的头顶上,微微地笑了:“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孩子。”

汉白玉阶上的少年安静地低垂着头,一线烛火般的光在他漆黑的眼眸里熄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眼底死去了。

-

漫天的星斗如银,在天地之间洒落一片清辉。

哗哗的晚风流过松柏林梢,遍地都是风铃的叮叮当当,草木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倚在树下的少年低垂着头,坐在身边的女孩正在拆开一卷止血带。

他们已经从那座石山里出来了。

谢止渊受的伤比云渺想象得还要重一些。毕竟中了她的一支袖箭,又抱着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跌下来,再加上到了深夜时分他的状态会突然变得很差,此刻这个少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了。

从石山里出来以后,他们找了一片无人的林地停下来。把怀里的女孩放下来以后,这个少年就靠在树下闭上眼,连说话的力气都失去了。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这家伙第一句话就是:“你好重。”

云渺气得差点没打他一顿。

“嫌重的话可以早点放我下来。”

她恼火地指出,“抱不动还逞强,分明就是你不行。”

“我怎么可能抱不动。”

他冷冷地说,“你再重十倍我都抱得动。”

云渺只想把这个有关体重的话题跳过去。

她冷哼一声,扯开他身上的止血带,上药的动作变得恶狠狠了些。因为伤口被压了一下,对面的少年疼得眼睫轻颤一下,却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她又下意识地心软了点,动作重新变得很轻。

“所以,”她换了个话题,“那里到底是什么人的墓?”

因为在读到原著大结局之前就睡着了,云渺只知道那座墓室的棺椁里什么也没有,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人而建造的墓。她隐约感觉那个人是当今天子的故人,也和皇太子有着很深的关系。

“曾经有个江湖门派,叫做星霜剑派,十数年前就被父皇灭门了。”

倚在树下的少年淡淡地说,“皇兄的生母出自那个门派。据说当年她和父皇之间有过很复杂的恩怨,最后死在父皇登基前的晚上。这次闯进这座石山里的墓室,我才知道原来她连尸骨都没有留下。”

“这些事都是后来母妃和我提起的。”

他的语气变得懒洋洋,“母妃说,父皇那么偏爱皇兄,就是因为忘不了那个女人。”

“那个教你用刀的人,”云渺问,“也是出自这个被灭门的门派吗?”

“嗯。”

“他是怎么死的?”

“我亲手杀了他。”他轻声说。

云渺怔了一下,抬起头,看见树下的少年低垂着眼。风沙沙吹动头顶的树叶,漏下的月光洒在他垂落的发梢上,仿佛沾染着一点微凉的雾气,潮湿的,像是细碎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