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少年微微低下头,靠近她的手心,轻轻吹了一口气,像是吹破了水面上破碎的星月之光。

随着他的吹气,那些光芒跳动起来,如同跳着舞的翩跹星光,所有的发光的草一齐上升,仿佛一大团闪着光的蒲公英,又像是数不清的成群结队的星星,在云渺的眼前化作一片纷飞的碎金。

“抬头看。”谢止渊说,“星星掉在你头发上了。”

被吹散的萤火飞起又落下,化作无数坠落的光。无数金色的光芒落满在他们的身上,如同一场挥挥洒洒的金色雨。他握着她的手抬起来,去接那些落下来的光,仿佛接住了漫天坠落的星。

云渺微微偏过头,看见身边的少年专注而认真的眼眸,金色的光芒跌落在他的发梢上,几近一场仲夏夜的温柔幻觉。

因为太过美好,以至于无法真实。

“谢止渊,”她忽而闷声说,“不许你对我这么好。”

“你明明都是装出来骗我的......”

她不高兴地低着头,“只是因为我还对你有用。”

“好吧。确实是因为你还对我有用。”

对面的少年十分大方地承认,“等一会儿破开下面的杀阵还需要你帮忙。”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说,用毫不在意的语气,“只要你一直对我有用,我就会一直对你好。”

“这是我的事情,”他转过脸,看向她,“和你没有关系。”

停顿片刻,这个少年忽然轻轻笑起来,嘴角弯起来的弧度很特别,露出一颗尖利的小虎牙,好像什么诱骗女孩的小恶魔:“阿渺,你不会因为我对你好,就被我骗走了心吧?”

云渺顿时警觉,挪开去一点,瞪着他。

两个人好像在玩谁心动就会输的危险游戏,无论哪一方都不肯后退一步。

只是在她远离他的那个刹那间,他的心脏忽地轻微抽痛一下,他轻轻眨了下眼,眼神里流过一瞬的不解。

“还有半个时辰。”

他转过脸,仰头望向头顶上方的星图,“再休息一会儿,就准备下去破阵了。”

云渺不答话,背过身去不看他,抱着裙摆坐在石球上,望着下方的星轨不断变化和运动。谢止渊似乎也不想说话了,再次闭上眼,屈起一条长腿,像是在继续闭目养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又睡着了。

两个人就这样背对着背静静地坐在一起。

“谢止渊?”许久后,云渺忽然喊他。

“嗯。”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她忍不住问。

“你问。”

“你到底想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云渺说,“这座墓地明明和你没有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少年居然回答了她。也许是觉得两个人都摊牌到这样的份上,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瞒着她什么。

“这座墓地确实和我没有关系。”

他轻轻说,“我只是替一个人来这里看一看。”

“什么人?”云渺问。

“给我这把刀的人。”背后的少年低声说。

一线刃光从大袖底下无声滑出,被他轻轻夹在指间,又随意一推,收回了大袖里。

“这种刀没有鞘,藏在袖子里,刀的名字叫‘眠龙’,原本属于一个江湖剑客。”

靠在她背后的少年闭上眼,“那个人教了我这种刀的用法。”

“已经是久安年间的事了。”他轻声说,“好多年了啊。”

脚下的星轨正在缓缓地转动,坐在最高的星星上的少年仰起脸,望着头顶上方的星图。

许久,忽然开口:“我认识他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天。”

“然后呢?”

“然后他死了。”

云渺还想再问些什么,可是谢止渊却不再回答了。

烛火的光芒缀在他的眼睫上,他闭着眼睑,低垂着头,靠在她的背后,仿佛已经睡着了。

-

久安八年的秋天,长安城里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铅灰色的云层堆积在天空之上,瓢泼的大雨倾洒在百鬼坊附近的销金河前,简易搭成的茅草铺子在暴雨中摇摇欲坠,湿漉漉的空气里散发着糜烂而血腥的尸臭气息。

一个少年静静地躺在堆积的茅草上。雨水浇湿了他散乱的额发,半遮住那张年幼的面容,可是仍旧可以看出是个琼枝玉树般的孩子,躺在杂乱的茅草里,犹如珠玉碎在瓦砾间。

他看起来快要死了。右手腕上缠着白布条,还在渗着血。瓦当上的雨水连缀成线浇在轻轻颤动的眼睫上,冲刷掉上面的血迹。鲜血在他的身下蜿蜒开去,形成一片混杂着雨水的血泊。

因为极度的失血,少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苍白,可是在这样濒死的情况下,他居然是睁着眼睛的,仿佛醒着。

不过仔细看去,他的眼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是木然地仰望着天空。脆弱苍白的少年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剥去精致的表皮,底下只有一片空洞。

茅草棚子里面,一张摇摇晃晃的木桌前,几个彪形大汉正抱着酒坛子碰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