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秋了,雨后天气微凉,少年照旧穿着红衣裳,外披了件雪白的氅衣,乌发以一根犀簪半束,松散披落,坐在临窗的案几前,提笔写着什么,再看廊下,已经铺满长卷。

“早膳在你手边。”他头也不抬地说,总是不用回头也知道她在看他。

手边的案几上果然放着一叠甜点。粥是温热的小米粥,浅浅洒了层糖霜,旁边搁着几块白玉糕、梅子饼、还有餐后吃的小点心,琳琅满目。谢止渊知道她喜欢吃什么,从前在回长安的那段路上,为了哄着她,他特意了解过她的喜好。

“几点了?”云渺一袭丝绸软袍,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赤足踩在地板上,乌发未束,垂落了满地。窗外阳光遍地,日头已高的模样,她似乎睡了个懒觉。

谢止渊忽而顿了笔,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

“你干嘛?”云渺警觉。

他笑了一下:“你昨晚似乎睡得很好。”

云渺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意思,警惕地抱着被子后退一下。黑莲花从来没有真心说过好话,说好话绝对是要干坏事。

“我昨晚也睡得很好。”他懒洋洋地说,又转回去,临窗写字。

云渺眨了下眼,没明白这话里是什么含义。她盯了一会儿他的背影,注意到他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昨晚的那种倦怠情绪全然褪去,提笔落字时眸光低垂,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锋芒,像是淬了光的名刃。

他的嘴角勾着点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

这个如此眼熟的微笑......反派绝对是又要干坏事了。

云渺觉得他肚子里的坏水在咕嘟咕嘟冒泡。

她得设法探听一下他的计划。

于是云渺披了件外衣,抱着那一叠早点,踩过地板上的绒毯,猫儿似的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坐下,一边抓了块白玉糕捧着吃,一边假装关切地先开口问了句:“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嗯。”他懒懒地应,也不关心她这话的背后藏着什么小心思。

云渺歪着头看他一会儿。上次分开的时候,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看起来都快死了,这一次再见到他,他似乎确实变好了,昨晚她陪着他睡的,没有看见他身上的毒再次发作。

这么回想起来,其实每次他从淑妃的柔仪殿回来以后,荼蘼香毒发的症状似乎就减轻了。而他越久不回去,毒发得就越严重,直到承受不住的时候,就会被迫回到宫城里待很久。

难道他是在柔仪殿里治伤么?

可是倘若只是在柔仪殿里治伤的话,为什么宁可痛得无法自抑也不肯回去?

云渺很想知道答案,但是也清楚地知道这家伙根本就不会说。

他的性格很直白,她问的问题都会回答,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从不会刻意瞒着她。

可是但凡他不想告诉她的事,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罢了。云渺对于他自身的事也没那么感兴趣。她更关心他到底又要干什么坏事。

还没斟酌出问他的话术,身边的少年顿了下笔,也不抬头,懒洋洋地下令:“吃完早膳就替我去百鬼坊跑一趟。”

“干什么?”云渺很不满意他这种命令的语气。

“替我给董管事递个口信,让他下午派人送东西到府里来。”

谢止渊随手从案边取了一页纸,递到她的面前,“这是一份清单。”

云渺抓过那一页纸,低头看了会儿,都是些精铁、玄铁之类的东西,像是一份制作武器的清单。

她更加警惕了,瞪他:“你要干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挽起大袖,提笔蘸了墨水在宣纸上继续写字。

“我凭什么帮你跑腿?”云渺恼火道。

“百鬼坊的生意不是一直由你在负责么?”他又落了一笔。

“那不是因为你懒得管吗?”她气愤地咬了一小口糕,假装是狠狠咬他一口。

“嗯。”他点头,“我懒得管。”

云渺现在觉得他还是昨天困得不想说话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

“我才不去帮你跑腿。”她最后说,仰着脸,不妥协。

“你可以不去。”谢止渊淡淡地说,搁了笔,忽地倾身,扣住她的腕把她拉近到身侧,弯身下去,附在她耳边轻声低语,“但是记得你此刻在我手里。”

“倘若我想要对你做什么......”

指尖拨开她的一缕发丝,微凉的气息洒在她的耳垂,少年的语气恶劣温柔,透着明晃晃的威胁,“没有人救得了你。”

“我想想看......”

他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脸,低下头凑近她的嘴唇,轻声自语般,微笑道,“做点什么呢?”

云渺猛地拍开他的手,抱起一叠早点刷刷后退数十步,直到和他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她才抬起头,瞪着他,不情愿地妥协:“好吧我去。”

谢止渊垂眸轻笑了下,重新挽起大袖提笔写字,也不再看她:“午膳之前回来。”

云渺气得跺脚。

她飞快地吃完了早点,趁他低头写字的时候用眼神刀了他无数遍,然后在屏风后面换了件襦裙,又穿上她去人多眼杂的地方时常穿的黑色兜帽袍子,喊了辆马车出门。

其实谢止渊不在的那些日子里,百鬼坊赌场的生意一直是云渺在管。

自从那天的龙血草事件之后,赌坊管事董老头对云渺格外地信任,什么事务都一定要过问她,于是她被迫担任起了管账这个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她能支取那么大的金额来买谢止渊手下的人帮她做事。

地下赌坊的生意庞大,除了来自赌坊本身赚的钱之外,金流还涉及到各种各样的黑市生意,包括古董转贩、草药买卖、盐铁走私,他们和一些青楼酒楼也有很多合作,合法和非法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