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起先以为，是连着几日高热烧坏了脑子。但是后来看他又正常的很。仔细想来，如今这娇惯难缠的模样，不还是那个年少时的傅怜思吗。如此，倒也是好事。

“陛下。”成敬探头探脑的走进来，看起来还有些着急。

“有什么事就说吧。”

成敬看了看傅怜思，凑到楚珩耳边低语了几句。楚珩顿时脸色突变，动作轻缓的将傅怜思放回榻上，柔声道：“怜思乖乖睡觉，我很快就回来。”

傅怜思似乎已经睡熟，并未出声，呼吸平稳绵长。

寝殿外层层宫纱后，卓安已经被侍卫围困。楚珩见到来人似乎并不意外。

“卓安，眼下这种时候你也敢来？”

“大抵是关心则乱。”卓安不卑不吭站在那里，倒是镇定自若。他本是不该来的，只是实在放心不下怜思。

“卓安，朕不愿旧人旧事再来扰他。如今他身子骨弱，比不得从前，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所以陛下就将我这旧人拿下，今日我是见不着小怜儿了？”卓安微微一笑，几步凑到楚珩跟前，“我今日来这昭凰殿，不过是为了我家怜儿，可不是为了见你。”

“全都退下。”楚珩挥退了一众侍卫，殿内只留下了他们二人。

“陛下，阿璟是自尽的。”一句话，轻描淡写。

卓安面上仍是淡淡笑意，缱绻的眼波如流水。楚珩震惊，一时间脑中荡过层层回忆的波涛。一颗心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

“他服了毒，走的时候没受罪。”

楚璟自尽，不过是为了成全楚珩和怜思。即便楚璟终究因楚珩而死，但也终归不是楚珩杀了他。楚璟用自我了断，给了楚珩和怜思一条生路。

“阿璟想让怜儿好好活着，跟你在一起。楚珩，你别让活人和死人都失望。”

“安哥哥…”

傅怜思的声音沙哑缥缈，他正依靠在雕花柱子旁，双手捏着垂地的宫纱。午间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的侧影上，身影单薄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怜思…”楚珩怔怔愣住。

“我…我…大哥他…”傅怜思撑着身子弯下腰来，想走过去却挪不动步子，湿热的液体自腿根滑落到白皙的脚踝，在牡丹纹的地毯上漫延成片。他错乱的就像做错事的孩子，无助的哭泣出声。

“我…”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过，痛的喘不过气来。窒息，眩晕，身体就像风中的落叶，抖得支撑不住，傅怜思白着脸跌倒在地上。

“怜思！”楚珩疾步上前将人打横抱起，“你怎么出来了，你怎么下床了？”

“楚珩…”傅怜思全身抽搐的几乎背过气去。

“怜思，什么都别想。”楚珩将他放在床上，捋着他的胸口顺气，“什么都别想，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觉。”

“听话怜思，闭上眼睛睡一觉，等你醒来就什么都好了。我在这里陪着你。”楚珩的心跳格外狂乱，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伸手覆上傅怜思的眼睛，然后将他自己的手放在傅怜思的掌心，“抓着我的手，不要松开。”

“楚珩…”傅怜思长长的睫毛在发颤，一滴泪自眼角滑落，攥着楚珩的手渐渐平静下来。

“怜思，膳房熬了红豆粥，睡醒了我喂你吃好不好…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好不好。”楚珩太怕了，太怕傅怜思伤害自己了。这个倔犟又脆弱的人，每次伤的都是自己。过去的事，怎么就不能过去呢。

“怜思，都过去吧，好不好，我求求你了…”

“楚珩…若当初死的是你，就好了…若当初死的是你，我便死在你的坟前…我们俩就牵着手，一起去投胎…　”傅怜思闭着眼睛抽泣，泪水阑珊，斑驳了苍白的面容。

这半生，实在是太苦了。

“楚珩，我若是睡着了，你不要走…”

“我不会走的。”

已经将余生许给了你，我还能往哪里走呢。那些前尘往事便让它沉寂在骨子里，如影随形，终究有一日，会不痛不痒。

怜思，楚珩爱你，这爱十八年如一日。心无旁骛，至死方休。

第二十九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五年前，离宫后的第三年，傅怜思又回到了临安城，行走在喧闹的长街上，偶然看到了街边铺子前挂的小木板，那上面便题了这首诗。

因何就喜欢上了红豆粥呢，大抵是苦于相思吧。面前琉璃小碗精致，红豆粥散出香甜之味。傅怜思唇角微倾，眉心顿时舒展。相思不苦，相思当是甜的。

楚珩每晚都会提前泡好红豆，第二天清晨赶在上朝前，亲自为傅怜思煮上一碗红豆粥。久病床前侍，洗手作羹汤。这便是夫妻了吧。

傅怜思端起小碗，探着头盛起一勺含进口中。小心翼翼的动作轻快灵动，如小孩子一般。入口的香甜盈满了苦涩的口舌，只是咽下去的瞬间胃里还是翻腾的难受。

“呕…”几经忍耐压制，终于还是忍不住呕了出来。

傅怜思汤药吃了太多，已经伤了肠胃。这段日子除了汤药便是补汤，已经许久不曾正常进食。如今就连喝粥，也会激得反胃。

“殿下，若是吃不下，就别吃了。”馥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端了水让他漱口。

“不行，总不能…一直这样…”傅怜思摇头，又看了看粥碗。做了这些，他的楚珩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呢。

小狸盘腿坐在地上，偎在床榻旁，拿着帕子帮他擦嘴，皱着眉毛两眼通红。

“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好呀…什么时候才能搂着我睡…我想和你一起放纸鸢…喂小鱼…呜呜…”小狸揪扯着手中的锦帕，说的小声又委屈，瘪着嘴便大声哭了起来。这段日子发生了太多事，让本来就孤僻自闭的孩子更加不安。只要看到傅怜思有一点不舒服，便会担心的掉眼泪。

“哥…你不要死…我会听话的…我知道我很笨…读书也读不好…还是胆小鬼…以后我会听话的…”小狸抹着眼泪抽抽噎噎，慌乱无措的倾诉着他的害怕与委屈，“小狸也想保护哥哥…我也会好好养着小猫的…哥哥不要丢下我…”

长兄如父，小狸自有记忆起，眼里心里便只有傅怜思一个人。傅怜思，便是他的全部。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哥哥说了不能喝脏水，他就不喝。哥哥说了把肚子里的小猫给他养，他便当真了，每天都趴在小床前照看着两个小娃娃。

“小狸…”傅怜思眼角湿润，把小狸抱在怀里。他养了小狸八年，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听到这些话，“我的小狸也长大了…哥哥不会死的，哥哥会看着小狸长成大人，会一直陪着小狸。我们还要把小猫小狗养大…冬天的时候，我们一起堆雪人，春天到了，我们一起放纸鸢…喂小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