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拭雪走到他身边,看着花圃来初初露出花苞的新枝:“德叔养的花越来越好了。”

唐德台将手中剪刀放到一旁老管家端着的托盘上面, 净了净手:“外面天冷,进屋说。”

七年前他去连城并在那里将公司大权迅速抓在手里, 一定程度上也得益于这位自上个世纪,就跟随着祖父辈一起商场叱咤风云,并且最后名利双收全身而退的老人的智慧和经验。

尽管他现在隐约明白过来这背后应当是有先有了宋岐的授意,但他心里仍一直对唐德台怀有尊敬之心。

唐德台和他进了屋,会客厅内茶具摆设一应俱全,茶香袅袅,应拭雪还注意到里间高台上供了一尊像。

唐德台注意到他看过去的目光,悠悠叹道:“大抵真是上年纪了,年轻的时候觉得凭自己双手双脚总能闯出一番天,老了又开始信起来。”

应拭雪唇角微动似要开口,唐德台先豪气地挥挥手制止他:“别说那些老当益壮安慰人的话,咱爷俩不讲那些客套话!”

他常于锻炼身形尚硬朗,手上和脸上皮肤都显出年老后的皱斑来,唯有一双眼显出岁月后的沉淀与精光来,那么看了一会儿应拭雪,肯定地说:“你不信这些。”

应拭雪沉默了几秒,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将希望寄托于任何人。”

眼前青年黑衣黑发,坐姿并不刻意笔直而自有风度,唐德台回忆着,他的一生血雨腥风几十年,几乎很少,或者从未见过像应拭雪这样的人。

最开始被宋岐要求去的时候,他的心里是不解的,最初那半年多,每次应拭雪来找他时,他的第一反应都是

啊,这个孩子的身体这么差,他真的能担得起未来的希望吗?

直到应拭雪在半年多内的成绩手段漂亮又狠辣,他才真正开始正眼看他,而越看越是心惊。

极度柔弱的身体和极度刚强的个性心气,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不知为何还总抱着某种他所不理解,却又必须达到的坚定信念。

每况愈下的健康状况和越来越强盛锋芒的精神,很多时候他都害怕那点耀眼光芒是生命最后的闪烁,等待使命完成,他也要如昙花一现骤然照亮般随之而去了。

但无论如何,他在心里有些悲观地想,作为这么大集团的一个掌权人,他都太年轻,而且太单薄了。

宋岐少爷怎么会养出这样一个孩子呢?

看到应拭雪微微诧异的眼神,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将这句话说出口了。

他笑着往后顿了顿,眼中显出追忆的神色:“宋岐少爷刚和薇薇小姐结婚的时候,也大概是像您这个年纪。”

他还带着旧时的称呼,称呼宋岐为少爷。

应拭雪愣了下,说实话他对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并不了解,对于他和母亲的事也只是从旁人口中模糊拼凑出一个雏形。

毕竟时代太久远了,父辈的少年期,隐秘又扑朔的过往,很多事情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唐德台:“宋岐少爷年轻的时候真的和明礼少爷非常、非常的像,顶级世族大族的少爷,面上守礼,骨子里的桀骜不驯和傲气天成是掩不过去的。”

“那时候也是争权夺利最激烈的时刻,老爷子病重,急需有人重新撑起来,本来是要和一位同样世族小姐联姻巩固地位的,但薇薇小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郗家硬塞给了少爷。”

这件事情他是真的不知道了,应拭雪将握着的茶杯放下。

“小姐难产过世当天,医院护士将明礼少爷抱出来,少爷看都不看险些将婴儿摔在地上,之后更是将他一个人单独留在外面的别墅不闻不问冷漠至极。”

“外界都传是因为薇薇小姐的缘故,他不喜欢母亲,自然也不喜欢那个孩子,我一度也疑惑非常,有一次明礼少爷的小宠丢了闹个不停,少爷训完他之后,我看见他一个人在花园内站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才隐隐感觉到,他当时其实年纪还很轻,可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和他有着血脉连接,却变相地杀死了明薇,杀死了他深爱的妻子,美丽的公主的孩子。

孽缘啊...唐德台叹了口气:“宋岐少爷在最后一次见我的时候,告诉我说,如果之后有可能得话,他在书房里留了点东西,或许能拿给孩子们看。”

书房?应拭雪一愣。

宋岐去世后,作为他留在梵城的后人和S.K的继任者,他为对方举办了低调却有规格的葬礼,遵循旧制将骨灰合葬,S.K的所有秘密都对他毫无保留,书房也早就整理过,难道里面还有留下的东西?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唐德台到底精力不济,跟他又说了会儿话后,面上就显出倦意。

应拭雪适时地提出了离开,回去的路上他还在心不在焉地想着唐德台的话,下高架桥时没有看好出拐弯,兜了好大一圈才又回来。

到公司是下午四五点了,刚迈进顶层就看见方志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推开办公室进去,里面一个身量很高,西装休闲又挺直的人正漫不经心地翻着他书柜上的书。

见他进来啪地一声将书合上,指骨曲起点了点书名:“你平时,还看这些东西?”

应拭雪注意到那是一本哲学家的著作,因为时代古老而显得有点晦涩难懂,无论如何都不是该出现在一位经商人士的书柜里......当然,某些喜欢装比的人除外。

郗泊简显然不认为他是后者,应拭雪走过来将书拿走,声音冷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手上一空,郗泊简耸了耸肩,轻靠在书桌边上,双腿交叠的姿势显得他的腿很修长。

“我是说,看你一直不回我消息,没有办法,才找来的。”

他看着应拭雪不为所动的样子:“好吧。”

“你不欢迎我么?这七年我可是给了你不少帮助啊,对待合作盟友,基本的友善态度”

“我以为人该有基本的自知之明,”应拭雪冷冰冰打断他:“另外,我也给你提供了不少便利,不要说的你有多施恩于人。”

郗泊简被噎了一下,不过这些年他在应拭雪面前吃瘪已经吃习惯了,咳了一下继续说:“我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然后商量商量之后的合同。”

他们当初三年四年的总共签了七年,现在很多都要到期,续约或者分道扬镳,应拭雪眉间皱了皱,郗泊简已经默认他同意了,毕竟只要涉及到工作,应拭雪答应的概率就大大增加。

他伸手要去揽应拭雪,手还没有够到,办公室门突然被打开:“你们在干什么?”

应拭雪回头,看清来人后愕然地微微睁大双眼。

郗泊简脸上显出不虞:“你是谁?保安呢怎么让他进来了?”

极其烧包酷炫的黑色皮衣,头发很有型地打理一看就喷了不少发胶,口罩遮住下半张脸看不清面容,但身量很高甚至带着点悍然匪气。

他极其自然地走过来,将手搂在应拭雪的腰上:“你的文件落在家里了,我给你送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