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郗宗博面上的弧度渐渐消失,浑浊的眼睛若有实质,估计能活活剜下他脸上一块肉来。
“你就这么自信自己能赢过我?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能将别人踩在脚下了,不用惧怕了...我记得当时,啊,”郗宗博枯皮一般的手指比了比:“又瘦又小,每天跟个哈巴狗一样乞求着能你一点食物和水,连掉地上干了好几天的面包屑都吃,逃了一次抓回来还不老实,非要被打的跟死狗一样趴在地上...”
应拭雪连眼睫都没有颤动分毫,郗宗博顺着他的眼睛去看,接着涨红着凸瞪了眼。
漠然,毫无掩饰的漠然,仿佛他口中被百般羞辱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连看都不值得看一眼。
“现在像死狗一样躺在床上排泄不能自理的,难道不是你吗?”
“二三十岁的时候汲汲营营哈巴狗似的跟在你的大叔后面,巴巴乞求着他们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可怜利益,三四十岁心甘情愿把良心卖给权贵,当他们赚钱的工具走狗,借着外力让你的兄姐‘意外身亡’或者人品不端被迫出走,造假偷税涉黄涉赌...”
应拭雪从旁边拉了把椅子坐下,眼皮撩起的弧度锋锐冷厉几乎能直直刺到人的灵魂深处:
“彻头彻尾的人渣,一无是处的渣滓。”
“可就算你这样费尽心机良心卖进,最后还是落了个身败名裂满盘皆输的下场,一生经营化为乌有,不止是盛安,整个梵城、连城,以往你所有的朋友、敌人、情人、亲戚、巴结你的依附你的,瞧得起你瞧不起你的,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都会知道你是个怎样的败类无能,从今往后所有人提起你,第一个想到的就会是”
“失、败、者。”
最后一个词落地的瞬间,郗宗博整个人哐啷嘶吼着就要往他身上扑,砰地摔到地上,连带着的输液架噼啪倒在地上药水瓶应声而裂,浑黄眼底暴出渗人的血丝和青黑血管,面目狰狞宛若发狂宛若丧病发作,此刻若是一个年纪小点的孩子来看到,估计会被直接吓一大跳到做噩梦。
“我没输!!我没输!!!我执掌盛安四十多年,我将整个郗家引领上辉煌!!那么多瞧不起我的都被我踩在脚下,你以为你赢了我?不”
“警官已经去康河小区查了。”应拭雪打断他
郗宗博整个人顿住,像是最后一张底牌都被暴出来惊诧下,整个动作呈现出极为滑稽的样子。
“或许过不了多久,你就能在报纸上看到一批高官相继落马的新闻了。”
“哦,如果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的话。”
应拭雪上前几步,在距离他两步以外的地方站定,皮鞋边缘在冷光下寒芒一闪。
“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好、好、地,活到老死的。”
这种语境下,这样的活法明显带了别的含义,郗宗博死死瞪着他,应拭雪随意将地上的药瓶玻璃渣踢开些。
“你将那么多人的命视为为草芥,掠夺血液和器官试药虐待,随便用钱买下别人的命的时候,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吗?”
郗宗博还带着情绪巨大波动下没有缓过来的呼吸,整个房间反荡着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的嘶哑粗喘,额头上绷出蚯蚓一般的巨大青筋。
“你是来向我复仇的吗?”
他古怪地笑起来:“你们这些生下来就有着健全健康身体的,当然不知道作为一个有着罕见遗传病史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难的事了,你知道血液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流走,血液喷出去的时候第一感觉是凉,穿透心扉的凉...我给你们吃给你们喝,要是没有我你们一群被抛弃的孤儿早就不知道死那个旮旯角了!”
“给吃给喝就可以让人为你去死吗!”应拭雪暴喝出声:“如果你真的只是为了解除自己的病痛最开始的剂量和速度已经够你用了!但是你没有,你将更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让他们为你头破血流在痛苦折磨后死亡,即便之后侥幸逃出的也大多患上了终其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心里病症和生理缺陷。”
“你没有能力对你滥交生下你的父母索取,没有办法比过你天之骄子天之骄女的兄姐,将可怜的病症当做满足你阴暗扭曲的嫉妒和无限膨胀的私欲的幌子,变本加厉地盘剥比你更弱小的人”
弱者挥剑向更弱者。
应拭雪缓缓呼了一口气,冰冷地看着他:“在被你找到血型相配,掳走当实验品的那些人中,即便是在社会边缘的孤儿,其中很多人可能真的无法大富大贵...但至少不会如此凄惨地度过一生。”
忙忙碌碌行走奔波着的世人,为这样那样的事苦恼或者快乐,多数可能一生都没有什么小说中写的跌宕传奇惊心动魄的大故事,平淡、朴素、吃点这样那样的亏,占点这样那样的小便宜,踏踏实实过完一生,却担起了世界最坚实的基础,在生命尽头时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离世。
“我不是代表我来向你复仇的。”应拭雪眼睫垂下,睫梢末端被天光折出淡金色的流光。
“你要忏悔的,是这四十年里,所有因为你流亡伤痛的人。”
真正的强者出自人群之间,被无数双手托举着一步步向上,挥剑向命运、强权、不公。
郗宗博面容扭曲到了极致:“你一个人能做多少?你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应拭雪轻轻摇了摇头:“我不需要做多少。”
“我只是尽我所有,将一点微末希望,传给所有过去或正在或已故的,受着折磨的人。”
总有一天,会燃起真正的燎原大火。
·
与此同时,法庭
应拭雪去做新的笔录,明明只是走了一个人,整个大厅却像是倏地空下来。
他这些天一直在四处奔走,眼底明显青黑整个面色也憔悴了很多,往日合身的西装里难得显出几分空荡荡,此刻身后都是警察,郗泊简看着坐在另一侧的宋明礼,突然嘲讽地笑了笑:
“他要去做证人这件事,没有告诉你吧。”
宋明礼纹丝不动,郗泊简将身体往后靠了靠,调整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耸了耸肩,出口说不出是愤恨还是什么:“你知道的,他就是这种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如果他不想,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无法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即便他真的非常有魅力,作为伴侣也是很苦恼的吧。”
宋明礼这时才掀了掀眼皮,看向他,半晌脸上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说不出什么意思,却带着在某件事上天然的优越感,却并没有正面回答他。
“你知道为什么他一直那么冷冰冰冷若冰霜,还总有人愿意为他前赴后继死心塌地么?”
“比如方志,比如程诚,心思敏感而又极度看重尊严,方志切切实实不管风雨和加薪给他干了八年,在我囚禁他时程诚哪怕冒着被我发现丢掉工作的风险,都要潜入进来问应拭雪要不要他帮忙离开。”
郗泊简咬紧了牙,宋明礼将桌上茶杯放下,玻璃与桌面碰撞发出一身脆响:
“因为他外表表现的再冷漠无情,内心都常怀有对他人的关怀之心。”
「宋郗」世道诡谲人人逐利为己,至亲反目好友插刀,虚假浅易的廉价关心随处可见,每个人都默认这是场面话客套话,会说的舌灿莲花,嘴笨的心照不宣。
但应拭雪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