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这个当做复仇故事的结局,听起来也算不错,恶有恶报,但和小说结局相差甚远。

在原先的结局中,白家和周家产生嫌隙猜忌,怀疑彼此向周辉月屈服,自乱阵脚,乱成一团。高层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真相,都想在这艘表面镀金,镶满钻石,内部已经腐朽不堪的旧船沉没前拿到离开的船票,为此不惜付出高昂的价格。周辉月借此收购了大笔优质资产,从中获利无数。

其实从文中来看,周辉月做这些事,报复的意图远远大于从中获利,他可以用别的办法更快地解决这些人,却还要刻意折磨。他知道那些人最在乎的是什么,家族的传承,过去的荣光,自傲与尊严,所以要让他们清醒着面对自己失去最重要的东西。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他们曾那么折磨过二十二岁的周辉月,每个人的决定都轻描淡写,毁掉了周辉月的人生。

虞倦看着新闻,皱着眉,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按照原先的剧情,起码要到过年,周辉月的局才算设完,他们以为还有最后的反击机会,实则泥足深陷,只是一场笑话。

虞倦想了半天,还是把手机递给周辉月看,问:“就这样了吗?你不是……要复仇的吗?”

提起这些,周辉月的笑淡了些,但还是很平静,他说:“没什么意思。”

复仇没什么意思,周辉月已经决定快点结束,他放弃了,不再折磨那些人了。

周辉月没有将手机还给虞倦,而是随意地放在桌上,轻声说:“我想陪着你,不行吗?”

又没什么顾忌地握住虞倦的手。

虞倦没有和别人有过这样的亲密接触,来到这个世界前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对他而言,和人握手变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是周辉月虎口处有着薄茧、粗糙的皮肤,不会令他刺痛,但一碰就会立刻察觉。

那是长期握着手杖留下的痕迹。

虞倦一怔,但没挣脱开。

他是一个很自我的人,总是独自一人,经历很少,是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太敏感,但不是傻。不是从现在这一刻,而是从很久之前,周辉月打开起居室的门,来到只有虞倦一个人的放映室。如果这个人不是周辉月,虞倦不会默许对方握住自己的手,看一部又一部电影。

但是没有办法,现在什么都变了,虞倦的指尖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又被周辉月按住了。

*

大约是几个星期后,虞倦察觉到不对,周辉月没再询问过那个爱情故事,似乎也忽然失去对命中注定的恋人的兴趣。

虞倦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是不想再麻烦作为病人的自己,还是像快速解决剧情那样不再有必要,或者是从一开始,周辉月就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如果周辉月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要反复询问自己一个不存在的人。

虞倦这辈子后悔的事很少,无论做了什么都会承担责任,但只要想到那个虚构的爱情故事就会后悔。一次又一次,为了弥补最开始的过失,他对周辉月说了更多的谎言。

谎言像甜蜜的糖果,虞倦想喂周辉月吃下,欺骗这个人的心。但不知不觉中,他好像把自己的心也裹上了蜜糖,装进了玻璃罐中,送给了周辉月。

他们是欺骗者或被欺骗者,有些东西是假的,但糖是真的很甜。

就像医生说的那样,虞倦的病情发展得很快,保守的治疗手段用处不大,病痛和虚弱自心脏处泵出,迅速蔓延至全身。

一次复诊过程中,下楼梯时,虞倦不小心跌倒,一头往下栽去。

虞倦的本能是想拽住身旁的周辉月,余光瞥到那根手杖,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什么,想要硬生生地压下手。

然而周辉月的反应比虞倦快,他的力气很大,手也很稳,揽住了虞倦的腰,牢牢地握着。

与此同时,虞倦也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面,又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很清脆的声音。

一旁陪同的护士吓了一跳,忙着要叫人过来。

“没碰到哪吧?”周辉月这么问的,手臂搂得更紧,像是要把虞倦整个人禁锢在怀里,“医院的设计不好,楼梯太陡了。”

虞倦低着头,没说话,从周辉月的角度,能看到他很尖的下巴,然后听到他说:“嗯。”

其实他们都知道不是,是虞倦病的没有力气。但他们都需要借口,一个借口,掩饰虞倦高傲的自尊心,掩饰破碎的伤痕,维持表面的平静。

好一会儿,虞倦感觉自己不可能再摔,用手肘定了下周辉月的腰腹,问:“你的东西,不捡了吗?”

周辉月说:“不重要。”

又说:“我想抱你,可以吗?”

没等虞倦同意,周辉月就低下.身,打横抱起了怀里的人。

七八岁后,虞倦就没被人这么抱过了,他把脸埋在周辉月的颈窝,自暴自弃地同意了。

周辉月就这么抱着虞倦上了车,他走得很慢,但也很稳,不会让虞倦再摔。

中途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意外,这一幕被人偷拍了下来。

老实说,周辉月推翻原定的复仇计划后,收尾得过于潦草了,他没太多的时间,将精力主要放在了生病的虞倦身上,联络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寻找器官,所以只处理了主要的几个人,剩下的打算有空再慢慢来。所以还剩下一些没有能力掀起风浪,但却对他心怀恶意的人。

加上他近期过于频繁地出入医院,终于被人抓住机会,拍下了这一幕周辉月的狼狈时刻,抱着一个成年人,即使虞倦再瘦,都会无限放大他腿脚的缺憾,让人能清楚观察到他和正常人之间的差别。

但周辉月没在意,甚至都没追究这件事。

因为在此之后,周辉月就不再随身携带手杖了,不仅在陪虞倦时,不会给需要克服的习惯留下余地。

周辉月的腿脚的确是多年前车祸留下的后遗症,但没到必须借助手杖才能行动的程度,实际上手杖只是让他行走时看起来很体面。最初离开白城的那几年,失去所有,出卖苦力的时候,周辉月是没有使用手杖的资格的。他曾经很厌恶那样的自己,太过没用,毫无价值,然后又重新拾起丢掉的东西,又在此时此刻为了虞倦而全部抛弃。

或许在松开手杖、慢了的一瞬间,虞倦有可能跌倒,周辉月来不及抱住他。

而在看到这段视频时,虞倦很闷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刺伤,有无法忍受的疼痛。

虞淮说:“弟弟,没想到你的本事这么大,能让周辉月为你这么出丑。说到底也就是一个瘸子。”

虞倦才只有十八岁,一直以为人生很长,时间很多,从未产生过如此迫切的念头,像是被一头即将吞噬自己的怪兽追着,他气喘吁吁,有些事再不做就晚了。

他甚至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感情,那团模糊的、存在于虚弱心脏里的东西,被疾病扼得奄奄一息,却又还活着生机勃勃,无法抑制地长大。

心脏真是一个很奇怪的器官,它掌握着一个人的生与死,容纳一个人的所有悲哀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