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律师朋友曾为盛域处理过股权纠纷,所以知道盛域的实际控制人是洪万良,而经过这位退休老书记的一系列幕后动作,现在盛域的头号股东其实就是虞台长的儿子,虞少艾。

如今盛域医药市值近6000亿,还不算集团旗下其它资产,作为头号股东的虞少艾小小年纪便有千亿身家,再加上官三代的身份与一副基因优越的好样貌,多少真真假假的名媛妄图俘获这位少主,一朝飞上枝头。我还听我那位律师朋友讲过一个故事,说,某日虞少艾受蒋继之所邀去集团内部视察工作,正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财务报表,也不知道哪个部门的一位美女获得消息,悄

悄摸进董事长办公室,一关门就半解罗衫,如鹰攫兔子般一扑而上,吓得这位纯情少主夺门而逃,“姐姐,你别这样”的呼喊声响彻整栋盛域大楼。

兴许就是这个原因,虞少艾才决定“英年早婚”,彻底断了那些莺莺蝶蝶的念想。

列车一路向北,在车轮与铁轨摩擦的隆隆声中,刑鸣告诉我,虞少艾的女朋友是韩国人,这次突然带回来说要见家长,把全家人都吓一跳,还说因为人家姑娘的职业关系,完婚之后两人兴许得先在韩国住上两年。

这一下我完全明白了,洪万良舍不得唯一的外孙“入赘”韩国,铁定要趁外孙还在国内,抓紧时间一叙天伦。如此一来,一堆“杀父仇人”天天在眼前晃悠,刑鸣于理阻碍不得,于情却忍无可忍,只好选择躲了出去。

刑鸣见我猜得全对,又道:“盛域案后,洪书记被迫“提前'退休,在“人走茶凉'的落差下,身体一直不太好。前阵子查出肝癌晚期,唯一的心愿就是最后的时日外孙能多陪在他的身边。我也不愿意虞老师为难,他们父子聚少离多,也该趁这机会一起住一阵子。”

“别人在他这个年纪,怕是才刚毕业、什么都不懂吧。”我与刑鸣继续就这个话题闲聊下去,对这位口碑甚佳的大少爷十分好奇,“这么年轻又这么有钱,却一点没有那些二代的恶劣习气,虞台长的教育真是不错。”

“近墨者黑,亏得虞老师一早就把儿子送出了国,没跟廖家人多接触。”刑鸣点点头,俄而轻笑,“虞少艾二代的习气是没有,但有时人太热情,二代的傻气一点不少。”

“哎,闲谈莫论人非-”

突然间,一直默坐于前排的一个男乘客回过头来,一掀原先遮了半张脸的鸭舌帽,冲我们阳光一笑,“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小刑老师。”我微微吃惊,很少能见到这么英俊的男孩子,尤其一双眼睛,深邃曼妙又脉脉含情,被它们一比衬,别人的眼睛都是玻璃珠子。

“虞少艾?”刑鸣对“继子”完全不热络,冷声冷气地问,“怎么是你?”

“我从你手下实习生那儿知道你订了这趟车的票,所以拿商务座跟原来这个位置的乘客换的。”虞少艾摘下帽子,随手揉了揉头发。“女朋友还等着你呢,你跑来干什么?”刑鸣继续问。

“我得把你“请'回去啊,我爸要知道你单独跟这么个大帅哥一起出差,一准得醋死。”虞少艾看我一眼,又伸手一勾刑鸣的下巴,笑笑道,“再说了,中国人以孝为先,怎么能有了媳妇儿就忘了娘呢,是吧,小妈?”

刑鸣抬手拍开男孩的手,面无表情地顺着对方玩笑说下去,“怎么,难道你还想说,我跟她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我?”

“当然是先救你啊。”那头话音未落,虞少艾就信誓旦旦表了态。

“哦?”刑鸣略一挑眉,虽仍故作嫌恶之色,实则已经明显憋不住眼底的笑意。

“因为她是韩国花样游泳国家队的,”虞少艾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游泳技术比咱俩都好呢。”

“神经。”刑鸣终于憋不住微微笑了,“你把女朋友一个人留在家里,语言都不通,怎么跟你外公还有那群亲戚交流?”

“她被教练喊回国了,说要备战亚运,冲击奥运,眼下训练、比赛任务都重,没拿冠军,不准结婚。”良缘为人打断,虞少艾瞧着也不觉可惜,反倒笑着说,“她倒是考虑过立即退役,随我留在中国,可我觉得不管在哪个国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套都该过时了,我们的灵魂是独立而自由的,她应该不留遗憾地去创造属于她自己的辉煌。”

这个大男孩果然热情健谈,主动与我攀谈起来,刑鸣没一会儿便嫌他聒噪,与他换了座位,拿出笔记本,开始写东西。

虞少艾说他构思了一档节目,名字还没想好,但大致就是“讼辩之争”,让检察官与刑辩律师以一些知名争议案例论辩进行竞赛,确实既能普法,又有噱头。

“算了,不说了,一来不好操作,二来,某人也不一定感兴趣。”

虞少艾眉眼飞扬,说话微拖尾音,像是有意逗弄刑鸣。果然,敲击键盘的轻轻声响戛然而止,刑鸣头也不回地开口:“说下去,挺有意思的。”前有《人民的名义》,后有《沉默的真相》,这两年,检察官的形象空前伟岸高大,确实有噱头。但现实无肉如柴,是真刀真枪地比业务能力,还是假模假式走过场,曾经“反贪反渎两把剑,砍完公安砍法院“的大检察又输不输得起?“从节目效果考虑,首先,得保证竞赛公平,不能总让律师衬托检察官,观众看了也没意思;其次,检律双方形象也得出众,傅律这样的律师最适合上镜,检察官么......”虞少艾稍作思考,道,“我看市检二分院的那位唐副检察长就不 错。”

“你也知道唐奕川?”我更诧异。

鎤/木/兆/

“当然知道,”虞少艾满面激赏之色,笑道,“全中国最帅、兴许也是最优秀的检察官!”说来也怪,明明已是老夫老妻、彼此深有默契,但“唐奕川”三个字总能在我心头轻动干戈,撩逗良久。我微微一笑,眼望窗外风景秀逸的他乡,心道一日不见兮,思你如狂。

三礼拜六点钟(7)

下车时刑鸣问我要了唐奕川的联系方式,显然对虞少艾所说的“讼辩之争”十分感兴趣。

筅县确实是个小地方,满目萧索荒凉,满街私搭乱建。此行还有一个摄像记者,挺年轻的一个小伙儿,先我们到了酒店。我们商量一下,决定先由东方视界的节目组出面,找到当地的妇联,刑鸣说,这个地方盛传这么一句顺口溜,天上下雨地下流,老公打老婆甭记仇,白天吃的一锅饭,晚上还睡一炕头。'足见女性地位之低下,这是非一朝一夕一个案子能够改变的现状。

“但正因为如此,更该借陈小莲案敲响警钟。我打算由节目组出面,帮助县妇联重组架构,开展与明珠台的深度合作,一是可以通过她们征集更多真实案例与受害女性签名,来向法院展示陈小莲的生存境况,二是为了多一条求生路,避免陈小莲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刑鸣微蹙眉头,但态度相当自信,“我这张脸还是挺有影响力的,事情会好办不少。”

普利策曾把新闻记者形容为一个国家的瞭望者。但事实上,这两年在短视频自媒体的冲击下,传统电视台收视率每况愈下,即使曾经辉煌如明珠台,也在不断拓展自身的生存空间,调查记者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突然意识到了,《东方视界》确实和那些爱哗众取宠的自媒体不一样,他们今天关注陈小莲,明天就关心哪位明星离没离婚,热闹会消散,潮水会退去,只有真正的媒体人会留下来,砥柱 中流。

虞少艾道:“其实国外有不少类似的案件,1986年加拿大一位长期遭遇家暴的女人枪杀了熟睡中的丈夫,就成了世界范围内第一例因家暴杀夫而被判无罪的案例,不知道咱们国家什么时候能开这样的先例。”说罢他便深叹一口气,显然对此前景不够乐观。

“其实,最高法近期公布过涉家暴犯罪的参考性案例,其中就有一个中年妇女被长期家暴后锤杀丈夫的案子,最后是判一缓五,虽未到当庭无罪释放的地步,但也算是巨大进步了。”我轻拍虞少艾的肩膀,笑道,“对咱们国家的司法机关与司法人员有点信心吧。”

我这话显然有私心,毕竟在绝大多数刑辩律师眼里,公检法都他妈是王八蛋。但这个案例是唐奕川方才发消息给我的。一条微信,一段新闻,再无多余言语,而我一点就透,知道这是他给我的陈小莲案辩护方向-

一审的公诉人认为,陈小莲的行为构成了故意杀人罪,你就甭跟他们摆事实、讲证据,因为事实清楚,证据铁板钉钉,不如上来就抛最高法公布的参考案例,怎么着,你这地方公检法还想逆最高法的指导意见?直接定他个违背上意的大不敬之罪。

作为回报,我在无人处轻撩衣角,自拍了一张沟坎鲜明的人鱼线照片,随手点击发送。

那边安寂了一小会儿,唐奕川又回我一条,简简单单五个 字母:Fuck U.

瞧瞧,这就是二分检的唐副厅,这就是虞少艾口中中国最优秀的检察官。人前完全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冷淡,人后么······

人后他就算爆粗口也性感得要命。

我们一行四人来到酒店门口,说是酒店,跟经适房也差不多,低门矮户,破破烂烂。

刑鸣对摄像记者道:“开两个标间吧,我跟傅律一间--”虞少艾赶忙打断他:“我爸不准的。”

刑鸣冷眼看着虞少艾:“那我跟你一间?”

虞少艾顿时“双标”得笑眯了眼:“可以啊,我替我爸监督 你。”

刑鸣压根没理他,转身继续吩咐摄像小伙儿:“我跟你一 间。”

登记结束分配房卡,虞少艾仍不满意地嘀嘀咕咕:“我爸不是让你以后出差都住单间么。”

“这样就要多开一间房,新闻中心不允许铺张浪费。”刑鸣转身就走,没出两步又停下,回头狠盯虞少艾一眼,“你不准回去打小报告。”

律师和记者看待这个案子的角度并不一样,一连几天,我与刑鸣白天分头行动,晚上就回酒店商议讨论。他们那边进展得很顺利,我也接受了陈小莲这边的辩护委托。因为从陈小莲母亲那里得知,陈小莲曾几次头破血流地去往乡政府求救,结果对方和稀泥,一个电话就让陈小莲的丈夫把人接了回去,结果自然是一顿更惨烈的毒打。我的计划是,去乡政府调出陈小莲一次次的求助纪录,以此证明陈小莲杀夫完全是因为当地政府机关不作为,被逼无奈下的走投无路,其本人不具有再犯的危险性。

然而乡政府面对刑鸣尚且笑脸相迎,找了些借口推搪,待我与陈小莲的母亲、女儿单独上门,便派保安牵出两条大狗,死活拦在门口。这两条狗相貌十分凶恶,似獒非獒,也可能是獒犬与土狗的混种。滴滴口涎淌落嘴角,它们冲我与陈小莲的母亲一通狂吠。

门开着,两条恶犬就牵在对方手中。保安知道记者没有随行,此时已完全露出了本相,恶声恶气对我道:“再不滚,我就放狗咬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