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仲夜连喝了几口清茶,漱了漱湖嘴的海水味,对刑鸣道:“我一会儿见个人,先送你回房休息。”
刑鸣被虞仲夜扶着躺到了床上,对方还很贴心,替他打开了电视,听新闻。新闻里说,最近政法整顿风暴持续席卷各大党政机关,又有一批贪官落马了,上至省部级,下至村书记,落马的原因无外乎贪污受贿与徇私枉法……刑鸣百无聊赖地听着新闻,忽然听见门铃响了,虞仲夜亲自开门迎客,紧接着便传来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竟是许苏。
刑鸣没想到,虞仲夜居然跟许苏走得挺近。他被好奇心挠了痒痒,还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楼下两个人应该进了书房,一句话也听不见了。想听却听不见,偷偷摸摸又实在不是他的作风,越想越觉生气,随意摸到个枕头就盖住了自己的脸,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又做了那个许久没做过的梦。他被困在密闭空间里,不知哪儿来的水拼了命地灌进来,一点一点地没过他的头顶。
他想喊,但发不出一丝声音,奇怪的喧声却来自四面八方。他从茫茫片黑水之中看见了一线微光,似乎是个人影,再一看,好像就是他的父亲。他那高大英俊的父亲像纸片一样很薄,然后慢慢曲起身体佝成一团,刑鸣很快辨认出来,这是自己见他的最后一面,这是他死在牛岭监狱时的样子。
那剪纸似的人影渐渐缩小了,刑鸣试图挽留却无力挽留,直到那纸人儿似的父亲缩成了一张火化尸体通知书,继而又缩成了一块他心底的永痕的霉迹。
他穷尽毕生力气,哭着喊出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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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魇中醒过来,再睁开眼,世界仍是漆黑一片。摸摸枕头,湿的,刑鸣暗暗骂了自己一声:不是说好了都过去了吗?
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他只能自黑暗中爬起来,下了床,又一步一步摸索着前进。他喊一声“虞老师”,没人回答,再喊一声“许苏”,依然没人应声。倒是过去不多久,菲比自门外进来,见刑鸣一个人在偌大的房子里短踅摸摸晃晃悠悠,赶忙喊道:“当心当心!要是磕了碰了,虞总肯定得责罚我!”
刑鸣听出菲比的声音,稍稍安心一些,问:“虞老师呢?他是不是跟那位许律师一起离开的?他们有没有说去干什么?”
连着问了三个问题,但菲比一问三不知,只说虞总近来很忙,在忙一件大事情。
往后几天,刑鸣再没在虞宅听见虞仲夜的声音,他好像真就被一件大事情绊住了手脚,连家都回不得了。刑鸣自己倒放宽了心,眼睛能朦朦胧胧看见一些东西了,被虞仲夜的司机接去医院复查,医生说他的伤情一日好过一日,离复明已经不远了。
刚从医院到家,母亲就打来了电话,一张嘴没关心他的眼睛,反倒说了句特别不合时宜的话:“看新闻,快看新闻,卫明落马了!”
“妈,我还看不见呢,七点半听《新闻天下》吧。”刑鸣对母亲的态度好了许多,听见仇人出事,倒不见得多么高兴,只淡淡道,“我知道,最近国家重拳“打虎”,像卫明那样的恶官,落马是迟早的事。”
“对不起,妈妈疏忽了,妈妈实在是太高兴了······”说是高兴,可话里却明显带着哭腔,电话那头的唐婉深深吐纳,接着说下去,“卫明落马了,你爸爸的案子有希望了!”
“什么?”这下他激动了,声音也高亢起来,“什么意思?”
“那位姓许的小律师说,卫明被双规的时候主动交代了一桩旧案,曾经受上级指示陷害过你爸爸,他们让那个女的去抓他的手臂,还扒了他的裤子……”唐婉也激动得颤声不止,她口中的这个上级当年收受了廖家的贿赂,如今也是省部级的高官,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打虎”行动中选择了弃车保帅,一下惹恼了即将入狱的卫明,于是便上演了这样一出狗咬狗的戏码。
“可是·····可是他的一面之词有用吗?一个证人的证言属于孤证,法律规定得有其他证据形成完整的证据链才算有效.··”刑鸣惦记父亲的案子这么些年,法言法语已是张口即来。
“许律师这会儿正在他的所里讨论为你爸申诉的事情,他说,他找到了当初那笔贿赂款的汇款记录,而且他还找到了一个新的证人,就是当年指证你父亲强奸的那个女实习生-”
“殷晓洁?怎么可能是她?”刑鸣激动得打断母亲,忽然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他挂掉了母亲的电话,让菲比替自己叫车,目的地就是许苏的律所。
他还是看不太清楚,只能向律所前台亮明自己主持人的身份,然后凭着眼前一线微光,跌跌撞撞地闯进了会议室。果然,除了许苏与他的律师团队,虞仲夜也在。
刑鸣始终记得傅云宪说过的话,重新再审就需要确实的证据,具体到他父亲的案子,就得当年那个所谓的受害人殷晓洁承认自己是诬告陷害,光口头承认还不管用,还得是法律意义上的有证据效力的那种承认,要出具这个书面证明,比如做个笔录,再签上名,按手印,最后提交给司法机关,才会有重新再审的可能性。
许苏看见刑鸣出现,自知再瞒他不住,便承认道:“刑主播,你父亲的案子已经有了确实证据系冤假错案,所以,所以我们已经申请启动再审程序,我叔叔说,借着“打虎”东风犯旧案,形势十分乐观。”
许苏口中的“叔叔”就是傅云宪,昔日的“刑辩第一人”说话掷地有声,他说乐观,就一定乐观。
然而刑鸣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立在会议室门口,从长桌旁一团团模糊的人影中准确地辨认出虞仲夜,轻唤他一声“老师”,便止不住地开始落泪。
事情还不够明了吗?即便离开了体制内,虞台长的消息总比外头人灵通,自打知道卫明将被“双规”的那一刻起,他便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开始积极联系起了殷晓洁。不信千秋无定论,无论是劝,是哄,是逼,是诱,这个男人终究是做到了。
“能不能成功翻案我也不敢保证,不想让你空欢喜,所以一直瞒着你。后来你又出了事,怕你情绪激动影响恢复,便更不能说了。”虞仲夜起身,来到刑鸣身前,他的声音很温和,他说,“傻瓜,再哭就真的瞎了。”
最高院公布刑宏案依法决定再审的那天,刑鸣从许苏的电话里得知了另一个消息:虞仲夜本来确实可以重回体制里,只是为了刑宏案又意来一身风波,最后还是黄了。
“这一黄,只怕他的仕途也就真的到此为止了。”收线之前,许苏轻声叹气,“还是我叔跟我说的,他说虞台长遇人不淑,与你有瓜葛,怕是他这辈子遇上的最倒霉的事儿了。”
刑鸣的视力已经恢复了,此时天刚向晚,他从虞宅窗口望出去,看见虞仲夜自远处走来。这会儿的夕阳特别好看,浮在高楼上,像古时姑娘额前的花钿。地上有一些被秋风催红了的落叶,他踩着它们,神态轻松,步态悠闲。虽说再度丢了官,虞仲夜最近倒是心情不错,出入也不常坐车了,习惯了自己走走看看。
想起许苏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再回想往昔种种,刑鸣不由慨然。虞仲夜的阅历长了他一大截,能力更不必说,凡他愿意掌控的东西,又怎么会一再从手中溜走。说到底,还是“遇人不淑”,还是愿意豁出一切,去护着他痴求的公义天理。
傅大律师没有说错,虞仲夜遇上刑鸣,真是怕死碰上送葬的,倒霉透了可换作他刑鸣遇上虞仲夜呢?不待这个男人走近,刑鸣便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只四个字-
何其有幸。
傅大律师到底还是错了。
因为虞仲夜也笑着回应了他。
他说,我也一样。
第五十八章 微博联动番外 三礼拜六点钟
愿赌服输,你们要的全员联动番外--
三礼拜六点钟(1)
我的小算盘由一局“业务麻将”开始打起。
起因是一位姓姚的法大师哥,为了一桩奸淫幼女的案子,托我向唐奕川通通关系。他的当事人是个富二代,已经花钱摆平了女孩的父母,篡改了口供,表示两人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时女孩已满14周岁,且一切出于自愿。案子刚刚移交市检二分院,姚师哥希望唐奕川放他当事人一马,以检察院出具不予起诉决定书结案。
这些年,想凭我这层关系走后门的师哥师弟不在少数,但最后全都铩羽而归。这位姚学长偏偏不听劝。我说唐奕川铁面无私油盐不进,就算他亲爹站在被告席上他都能建量刑从严从重,你还是踏踏实实准备上庭吧。可他却猛地拉下脸,说什么你小子少跟我装蒜,大学那会儿你被一黑社会找人群殴,还是我跟路人一起送你进的医院,没我你小子当年就歇菜了,还轮得到你当检察官家属呢,坟头草都他妈几米高了。
不让这小子亲自撞一撞南墙,显然不会轻易罢休。所以我欣然应允,约上唐奕川去他新家做客。
寒暄之后,酒过三巡,姚师哥突然提议打麻将,一脸暧昧地问唐检会不会?
唐奕川自然是会的,他还是一个小检察科员的时候,也没少陪好赌的领导玩两把。唐奕川烟能抽,酒能喝,上得了牌桌,打得了麻将,看着有模有样,但绝不会入迷或成瘾,非工作需要,平常连碰都不碰。这就是我顶服他的地方。能揆时,擅度势,天生混得了浑浊官场,却又能以惊人的自制力出淤泥而不染。
这桌麻将玩得挺大,唐奕川明知对方有意借此行贿,也不点破,反而微微一笑,说:“姚律有点小气了。”
姚学长以为唐奕川上了钩,立马再加注,然后一路净给唐奕川放炮,统共算下来,他跟他的助理输了二十万。
鸣金收兵,唐奕川手扶颈后,看似相当满意地动了动脖子,然后他就掏出手机,给市妇女儿童救助中心打了个电话。当着正暗自得意的两个男人的面,以姚学长的个人名义,将这笔“贿款”全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