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可前答:“回禀陛下,微臣本在刘相身边学习, 今日恰巧遇见高娘子, 高娘子身体不适却坚持要去送茶,微臣怕她在路途中间发生意外,便随她一并前往,谁知就遇上了这坍塌之灾。”
“微臣上前查探, 发现木质粗劣, 这才明白,这场灾祸乃是人为。”
徐璎低头沉思,目光转向严肃。
这确实不是小事, 他们的胆子大到连人命都不顾了, 而且在这样的环境下, 贪污之举都不能绝止, 可见是难以根除的顽疾。
徐璎抬手, 正声道:“去将淮阳长公主请来, 并让刘绪、章余还有六部尚书等人立刻来见我。”
命令传达之时,刘绪正被卢渐叫到外面,卢渐道:“相公,不好了,寝所倒塌了一间房屋!”
刘绪有种这一日果然到来的踏实感,高悬的心稳稳当当地落下,此时并无慌乱之意,他首先询问卢渐:“可有伤人?”
卢渐回答道:“有一人被砸伤,不知伤情如何。”
“相公放心,四处都打点过了,但有两个荟萃阁的人也在当场,一人是上林令高幸之女,女儿家,胆小怕事,不足为惧,另一人名唤张可前,出身低微,应该也是不敢出去随便乱说话的,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刘绪淡声道:“此事多半瞒不过,先好生安顿伤者吧,再看一看,谁能出来顶事,处理完便过去了。”
这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卢渐只得照办。
“此外,相公您交代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那孙卓身份可疑,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洪灾流民,逃到幽州时才重新办下户籍,下官已经派人前往他的籍贯地查探,不日便返。”
刘绪眯起眼睛,“好,我知道了。”
孙卓,他倒要让徐璎看看,她所重用的人到底是何底细。
卢渐离开不久,刘绪回到临时办公之地,员外郎正了正衣冠,跑来说:“相公,陛下召见。”
刘绪怔了怔,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极有可能是荟萃阁里那二人将事情捅到了陛下面前。
幸好,这一回没有牵涉到他。
刘绪不慌不忙走去沧浪斋,在门口看见尚书省里的几个熟人,他到达以后,人就算到齐,等待宫女通传。
徐璎让外面的人全部进屋,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寝所坍塌砸伤了一个人,你们都知道吗?”
徐琅和章余皆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刘绪也佯装不知,满脸茫然,听到徐璎的话眼里溢出惊诧,转头质问工部尚书:“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发生事故,工部为何不来上报?”
工部尚书韩岱急忙站出来解释:“陛下,微臣也是刚刚得知,还没有来得及上报,请陛下恕罪。”
“我怎么听说那间倒塌房屋所用的木材乃是下木?若我记得不错,寝所本该用中木吧?”徐璎紧接着暗讽。
工部所有官员心头猛跳,齐齐跪下。
章余在户部,陛下意有所指,而这关系到钱袋子的事情他脱不了干系,急忙顶着冷汗站出来说:“陛下,拨款全由工部所报预算发放,微臣概不知情,还请陛下明查。”
“着什么急,又没有说你。”徐璎淡淡瞥一眼章余,微微扭腰,调整坐姿到舒适的位置,目光落到韩岱身上,问他:“韩尚书,好好跟我解释一下吧?”
韩岱面如土灰,额头汗水涔涔,他跪着往前挪两步,向徐璎申冤:“陛下,木材选用并非微臣负责,微臣确实不知有人暗中调换!”
徐璎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长长啊一声,点着头说:“你不知道……那其他人呢,有知道的吗?”
工部官员纷纷伏首,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屏住呼吸,一个都不敢出声。
徐璎的眼里登时迸射寒光,拍案而起,高声道:“尚书侍郎,竟无一人知晓,让你们负责,你们就是这样负责的?你们拿着朝廷的俸禄,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事?遇到事情,一问三不知,玩忽职守,养你们到底有何用!”
帝王发怒,满室静默,连呼吸也刻意放轻,生怕被牵连,工部更是头贴着地,半点不敢动弹。
“行啊,既然你们对自己负责的工程那么不熟悉,那就停职下去好好了解一番,什么时候熟悉了,再什么时候官复原职!”
徐璎骂完,怒气消了消,放柔声音跟徐琅说:“淮阳,你便前去彻查此事吧,定要将那贪腐的蛀虫找出来。”
“淮阳领命。”
工部官员没有料到徐璎下手这么狠,说停职就停职,目光悄悄转到刘绪身上,向宰相求助。
刘绪收到多道灼热的目光,本想不蹚浑水,明哲保身,然而徐璎把工部高官都罚了,他怕这些人脑子犯浑,说出些不该说的话。
在那些求助的眼光里,刘绪站出来帮忙说情:“陛下,百官各司其职,工部之中各有分工,下面的官员欺瞒,韩尚书他们不知也是情有可原……”
“够了,”徐璎冷眼瞪向刘绪,“你再多言,连你一块贬!”
刘绪张着嘴,声音被堵在喉间。
离开沧浪斋,刘绪怒气冲冲地回家,卢渐跟在他身后,等他撒完气,情绪平复了,卢渐看准时机告状:“相公,是那个叫张可前的向陛下禀告的,此人无畏权势,绝不可留!”
“张可前,好一个张可前,一个连春闱都没有考中的人,也敢这般放肆……”刘绪冷笑连连,“他不是想做官吗?好啊,那就让他去儋州好生做个够!”
气也气过了,刘绪冷静下来,一个张可前就让工部高官都停了职,更别说不久就是春闱,他在朝堂上的分量会越来越轻,假以时日,他就要如程观之那般,空有宰相之名,实无宰相之权了。
刘绪不得不为自己计量后路,饭也不吃,干坐着沉思,最终他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在最初,他就和徐璎闹得难看,来到幽州后,他也没有放下脸面,君臣之间毫无信任可言,徐璎不用他,那他这个宰相又能做到几时。
刘绪想通关键,思索解决之策。
为今之计,只有尽量顺着徐璎,让她放下戒心,然后再徐徐图之。
刘绪叹息一声,劝服自己,为了大晋江山,舍下脸面就舍下脸面吧。
没过几日,贪污案就有了眉目,几个小官被治罪,徐璎知道,再怎么查也不能一网打尽,工部尚书、侍郎等一干人等都被她暂时罚下去,已然足够,徐璎见好就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不过,经此一事,徐璎仍不放心,想到高筠先前在工部和实地两头跑,特地将她叫到跟前,让她第二日随自己上早朝。
议政厅外不见工部官员,却多了一道倩影,等待上朝的官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议论,高筠目不斜视走过,只当没有觉察。
时辰到,入厅上朝,高筠站在了原本属于工部尚书的位置,众人齐拜徐璎,一套礼仪结束,徐璎挥手令其平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