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 / 1)

车中是设了灯的,是大秦国进贡的琉璃,若清冰玉壶,遇火不燃,中心又设了一方内部凹陷的烛台及两枚平衡环,无论外界如何旋转颠簸火苗始终稳稳地置于正中,故能安放于车中。

借着荧荧烛光,他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十九口中与自己相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儿,生得粉妆玉琢,玉雪可爱,眉眼处既有江南女子的秀艳,又有北方胡人的眉目深刻,一看便是中和了他和窈窈的相貌优点。

这就是他的女儿,不会错。

他摸摸芃芃头上两个鼓鼓的花苞苞,眼浸笑意。芃芃小脸绷得紧紧的,生气地瞪他:“坏人!你把我阿父藏到哪里去了!”

阿父?

他不以为意地挑眉,沈家那个一看就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怎么生得出如此可爱的女儿,这小家伙分明是他的女儿,却认旁人做父……

自然,这也是她教的。

视线重又移回妻子身上,多年前不告而别,不惜死遁,叫他思念了这么多年,心底到底是有几分怨恨的。今又教他的女儿认旁人做父,为了旁人,甘愿受他胁迫辖制,这怨气就更添一层。斛律骁话声亦冷了下来:“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这孩子……”

话未说完即遭了她冷厉如刀的一瞥,谢窈抱着芃芃,雪面上怒气流转,背过身去。斛律骁尚是初次在她脸上见到如此仇恨的神情,即便是她拿刀刺他那回亦没有如今这般恨意强烈,剩余的半截话竟生生卡断在喉咙里,按下不言。

没关系。

他在心底宽慰自己。

即便窈窈不肯承认也没关系。她离开他三年半,这孩子瞧着年岁也差不多,算算时间就能知道这是他的。

他已派人往临海去查了,是不是他的女儿,过几日就能知道真相。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淮水边停下,斛律骁先行下车,再反身去接母女二人。

谢窈自车中出来,未曾理会那只递到身前的手,她漠然抬首,借着月色打量着眼前的景象潮平月朗,月光将淮水都披上一层银裳。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停靠着一艘大船,桅杆上船帆已升,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同数名侍卫正立在船头翘首而望,见他们出来,又匆匆下船来接。

是封述。

风鸣水应,河流有声,淮河水面烟水茫茫。横亘于水面的白雾上,对岸的郡城城郭在长空月色下影影绰绰。

过了河,就是北齐境内的淮阳郡。他还是贼心不死,硬要将她拉入那场本已遗忘的噩梦。

谢窈心底生了冷意,漠然转首:“我兄长人呢?”

斛律骁面沉如水:“和我过境,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和你?”

谢窈冷笑一声,明光荧荧的眸子里恨意灼灼,“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和你走?斛律骁,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来来回回就是这些卑鄙无耻的招数。除了逼迫威胁,你还会做什么?”

“我不会和你回去。要我跟你,我不如死。”

她说得急促,胸脯尚因气愤而微微起伏,冷如霜雪,利如兵刃。斛律骁想,这好似是她第一回念他的名字,却是满怀恨意,毫无爱意。

他心里一阵发苦,面上却带着微笑:“不错。窈窈倒是有长进,三年不见,脾气倒涨了许多。”

谁要跟他油腔滑调的!

谢窈撇过脸去,再不肯言,亦不肯下车。二人两相僵持着,芃芃害怕地从母亲臂弯与车厢缝隙之下钻出来,惊恐地看看母亲,又看向斛律骁。

眼前所见的景象已经全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像只受了惊的小兽,黑玉似的眸瞳里悉是惶遽,瑟瑟发抖地抓着母亲的裙摆。

于是心底重又柔软,斛律骁神色和缓下来:“窈窈,我说过的,我这次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不会再做逼迫你的事。”

“这就是你的不逼迫么?”谢窈将脸撇向河面。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和我过河。我当着女儿的面起誓,七日之后,自然送你们回来。还有沈砚,亦会将他毫发无伤地送回。”

女儿?

谢窈气极反笑,这胡人竟是将芃芃认作了他的孩子。

芃芃是她一个人的女儿,和他从头到尾都无半点关系。转念一想,却并不说破,冷着脸道:“我和你去就是了。魏王殿下一言九鼎,既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妾承诺,还望不要食言才是!”

*

于是弃车登船,大船在皎皎月色、茫茫河雾里朝着对岸驶去。

主客舱里却还荧荧亮着灯。房内雾縠云绡轻垂,明灯灭去大半。象牙床上,受了一夜惊吓的芃芃已然在母亲的江南曲下安稳睡下,谢窈独自一人坐在镜台前,手里握了把牛角的梳子,静静梳理着完全披散下来的头发,平静如水。

菱花镜里一张芙蓉清面如覆冰霜,冷淡至极,房门吱呀一声在身后打开复闭,知道来者是谁,她并未回头。

镜中于是显出一道修长挺拔的影子,已经洗漱的斛律骁身上唯剩了件寝衣,走到她身后,就如过去无数次那般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头轻轻贴在她肩上,与她耳鬓厮磨。

“窈窈,三年未见,你都不想我的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1-06-22 00:40:58~2021-06-23 00:5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尼尼 10瓶;我们都是小青蛙 5瓶;潇敔-Elsa 2瓶;蘑菇蛋、爱喝酸奶的粽子、浓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 126 章

想他?

她杏眼里清冷如冰, 答案明显,竟是连掩饰也不屑掩饰了。斛律骁将她的反应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如饮黄连, 一阵发苦。

他假意视而不见, 温声道:“可是我却很想你。”

“从在雁门得知了你的死讯, 无时无刻不在想, 青霜和十七都说你死了,可是我却不信。后来,我也找人来兖州和临海找过你,却都没有音讯。我想你一定不想见我, 所以躲去了一个我寻不到的地方,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生下咱们的孩子, 还将她养得如此伶俐可爱……”

“窈窈,咱们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夫妻,当年你不辞而别,为了离开我,还要制造葬身火海的假象, 可有想过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么?这么多年了, 你当真一点儿不想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