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瑟斯此时反倒稍微冷静了一些，反问道：“精灵怎么可能转化成恶魔？你为了羞辱我，什么谎言都可以编造吗？”

“为什么不可能呢？”

莉娜轻声问。

一丝罕见的忧郁浮上了魅魔向来漫不经心的脸。她叹了口气，忽然环抱住了精灵，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感受着紧贴自己的柔软和香气，纳西瑟斯不由得绷紧了身体，本能地微微向后仰头，僵硬的双手停留在身体两侧，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诡计多端的恶魔，又在耍什么花招？

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在我刚成为魅魔的时候，我没有关于过去的一切记忆，也不知道什么是魅魔。那时，我听说在地下酒馆，有一位女性魅魔。我去找了她，想问她魅魔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让我失望的是，她只是一个人类，并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她告诉我，在她出生的小镇上，人们都厌恶她、觊觎她，所有人都说她是勾引男人的恶魔，她向神父祷告，神父却说，都是她的身体太肮脏了，只能由他来净化。只要撕开了一道裂缝，就会有更多的人想要冲上来，把她撕扯得支离破碎。”

魅魔换在纳西瑟斯腰上的手收紧了。

“她说，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反正她已经不干净了。反正所有的人都说她是□□，那就离开家乡，真正当一个□□吧，至少还有钱赚。”

“我问她，为什么要自称是魅魔呢？她说，因为魅魔的名头比较响亮，可以招徕更多的客人。而且，如果是以魅惑为生的魅魔的话，是不是就能享受这一切了呢？不因为放荡而痛苦了呢？”

“她以为我是和她一样走投无路的人，便给我看了她身上的伤痕，告诉我不要和她一样走上这条路。”

“那个时候，我想，如果她真的是和我一样的魅魔就好了。但那个时候的我我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也没有钱。所以在分别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了她一束我亲手采摘的玫瑰。后来，我认识了伦道夫他们，也终于有了可以做些什么的能力。等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其他人却告诉我，她在接待的过程中被虐待致死，连她积攒下来的钱也被抢走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她的尸体。”

“原来，在死亡面前，美丑都一样平等，一样腐烂。很好笑吧？她明明是，非常爱美的女人。”

一点微热的湿意落在了精灵价格不菲的丝质衬衫，晕染在他靠近心脏的皮肤上。

这是什么歹毒的邪术吧。

他想。

恶魔不会流下眼泪。

恶魔的眼睛里涌出的，一定是毒药。

否则，他怎么会感受到被灼伤的、揪紧的疼痛？

魅魔的话语停滞了，好像在酝酿合适的措辞，又或许是在整理情绪。

她在他的怀里缓慢而细微地呼吸，披散长发下裸露的白玉般的肩胛轻轻颤动，纳西瑟斯垂下眼眸注视着这一幕，不由得怀疑下一秒就会有血淋淋的艳丽翅膀刺破皮肤骤然展开。

或许是想到了幼年时在森林中没能抓住的蝴蝶，他迟疑地伸出双手，并不坚定地把看不见表情的魅魔拥入怀中。

他拥抱着她，在胸前感受她胸腔的震颤，掌心触碰着她后背的温度，就好像他的身躯终于纳入了她的心脏，这几乎给了他一种成功将蝴蝶握在掌心的错觉。

也许是被这个拥抱所鼓励。

魅魔再次开口讲述。

“但是，有一次，我又看见了她。她真的如愿以偿成为了魅魔，我想问她是怎么死而复生的，又是怎么成为魅魔的。但我做不到――”

她的手指用力蜷缩，以至于抓皱了精灵的衬衫，或许还抓痛了精灵娇嫩的皮肤。

“我再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被审判。我远远地混在人群中，听着人们的谩骂，目睹她……被烧成灰烬。我总觉得，同为魅魔，她应该能认出我，知道我在这里。可是她自始至终，没有朝我的方向看一眼。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她是在怨恨我吗？如果我早一点再去找她，如果那个时候我有勇气去尝试……”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乱套了。

一定是诡计。

一定是演技。

恶魔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纳西瑟斯对自己说。

只有这样，他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动摇，不会对眼前的恶魔产生不一样的感受。

他想起曾见过的光明圣子泽维尔曾经告诫过自己：“恶魔最善于玩弄人心，永远不要相信恶魔。”

没错，这一定是她编造的故事。用来博取我的同情，用来达成她不可告人的目的。

目的不是为了告诉我什么人都有可能成为恶魔，而是为了欺骗我，玩弄我，再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从而证明我是个蠢货，好对我肆意嘲笑。

“那个时候，宣布对她行刑的人，是个银发蓝眸，眼下有一颗泪痣的少年。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如今的光明圣子，下一任教皇。我不会忘记那张脸，永远也不会。”莉娜轻声说。

纳西瑟斯辛苦营造的脆弱防线被这句话彻底击穿。

泽维尔公开露面的次数很少，只在重大的场合才会出现。因为身份特殊和光明教会的要求，任何人不允许以文字或魔影记录他的形象，目前唯一记录有他外貌的，是此前教会聘请纳西瑟斯为他绘制的油画肖像，被保存在教廷作为存档。

而泽维尔从未造访过南境。

莉娜不可能认识教会高层，却能如此准确地描述出他最显著的特征。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的确曾隔着人群，目睹了泽维尔的真容。

而连泽维尔都亲自出席的处刑阵容，也足以吓退一个胆大包天的恶魔，让她甚至无法鼓起勇气与之对抗，只能遥遥相望。甚至，她没被当场发现，一并被处死，都能算是侥幸。

鬼使神差的，他低声劝慰怀中的恶魔：“或许，她只是……不想连累你。”

莉娜没有回答。

她只是突然踮起脚，发泄般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纳西瑟斯看不见她的表情，也无从揣测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