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父亲对我的恨意也与日俱增。随着年岁渐长，我才明白，我并不是爱的结晶，我的出生不被期盼、也不被祝福。无法从血亲身上得到被爱的凭证，我只能不断向外探索。但是普通的爱还远远不够，因此，发誓要获得世界上最珍贵、最独一无二的，神明的爱意，哪怕只有一瞬，我也愿为此赴汤蹈火。而有人承诺愿意为我提供帮助，只要我付出代价。”

莫洛尼打量着她的神情，没有错过她脸上每一个微小的变化，腕足亦在空中伸展，感受着每一丝风的流动和难以言喻的波动。

过往的经验告诉他，不能相信她的每一句话，但他探查到的每条信息又都证明，她对这段过往所言非虚。而他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似乎也与这个目标吻合――以不同的身份游走于强者之间，获得他们的垂青与爱怜。爱意当然很难判断深浅，但按照俗世的标准，又的确可以分出高低贵贱，强者的垂怜自然比弱者的倾慕更加珍稀。

但――神明的宠爱并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在他们的世界，没有平等的深情，只有居高临下的爱意，它可能关乎掠夺、囚禁、毁灭、查探、索取和赏赐，但绝不会是一个缺失普通家庭情感的人类所期待的、正常的爱意。因此，她才会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失望、逃避。

莉娅摊开手，如释重负地笑了：“我的故事很无聊吧？怎么样，现在还对我感到好奇吗？”

“我不知道。”莫洛尼生硬地回答，“我只知道你的谎言一如既往的拙劣。”

“如果你觉得我在说谎，你可以惩罚我，你有能力做到。”

莫洛尼罕见地陷入了沉默，之后才开口道：“虽然不知道爱神向你索取了什么代价，但无论是现在的你，还是巅峰状态的爱神，都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我为什么要特意低头，只为了碾死一只蚂蚁呢？我只想看看，你会如何自取灭亡。”

这是糊弄过去了？想太多的莫洛尼甚至还自己脑补了设定……

莉娅把玩着小章鱼的触手，笑意盈盈：“如果我的死能让您看得开心，也算是我的荣幸。”

莫洛尼矜持地抬起下巴：“这也是你卑微生命唯一能为我做的贡献――”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也变得通红，身下的触手更是开始不停翻滚，于是整个房间都晃动起来，桌上的陶瓷花瓶和水晶摆件也被巨大的腕足碰倒，在地上摔得粉碎。

坏了。难道莫洛尼的腿治好了，又不幸罹患了别的恶疾？毕竟是疾病与灾厄之神，得点怪病好像也还算合理？

尽管并不关心莫洛尼的死活，只想把他做成章鱼小丸子，莉娅还是出言询问，以示礼貌和尊重：“要不要帮你叫一下兽医？还是渔民会更专业？”

胡乱抖动的触手几乎要把莫洛尼的身影淹没，其中传来莫洛尼隐忍而愤怒的声音：“都说了让你不要乱动了！”

莉娅一脸无辜：“我可没碰你，你怎么平白诬陷我？”

不对……

莉娅低头看向手里的小章鱼，好像莫洛尼说过这玩意和他共享了视觉触觉什么的……不过看他吃瘪也挺爽的。

于是，她加重力道，狠狠地在触手上捏了一把，把小章鱼从粉色捏成了绯红。

果然，莫洛尼的触手都蜷缩起来，在空中划开圈圈涟漪，慌不择路地挤了进去，因为手忙脚乱，触手还不小心搅在一起打结了，看起来甚至有点滑稽。

“噗――”莉娅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已经大半身子钻进虚空的莫洛尼刚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操控触手一把夺回了她手里的小章鱼。

小章鱼发出不满的“叽叽”声。

“小气鬼！抠男人！不是说送我了吗？哪有送给别人的礼物还收回去的啊！”

不理会她的谩骂，莫洛尼已经夺路而逃，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尽管他自己的样子更加可怖且难以形容。

“哪有这么抠的男人啊！！他赚这么多钱，就只会对我晃晃钱袋吗？这跟分手以后还要把前任的宠物抢走有什么区别啊混蛋！”

从刚才开始就因为过于震撼而陷入宕机的系统沉默良久，终于委婉开口：“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刚才不小心捏到了小章鱼的交接腕呢？”

莉娅停顿了两秒，把脸埋进了枕头里放声哀嚎：“现在换个机械手臂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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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逆转的囚徒

莫洛尼的感觉没错。

她没有说谎――关于父母, 关于家庭，她说的完全属实，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袒露自己原本的情况，尽管她仍然隐瞒了自己来自异界的关键信息。

真实有无数种的呈现方式, 也能以有目的的方式呈现。她所做的正是如此, 暴露软肋而不完全袒露, 留白的部分任凭对方揣测和想象, 这反而比事无巨细的坦白更让人深信不疑, 因为真正的弱点往往耻于过度暴露。

莫洛尼的身上有不少秘密，他似乎在刻意压制自己的实力, 而不急于回归神位, 而在泽维尔的呓语中也提及必须要回到人界。

他们一定有什么必须要在人界停留的理由。但人界有什么让神明贪恋并且神界没有的东西呢？

还有爱神，她应该是最接近上位神的中位神了, 本身实力不俗, 却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迈入上位神的行列，就仿佛是被规则限制了一样……在神战中，很多中下位神直接陨落或者重伤，有的或许在沉眠过程中已经彻底衰亡, 爱神也在这一行列中吗？莉娅直觉爱神应该有一些保命的后手，只是不知为何不见踪影。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应对赶来的克雷多斯。

刚刚莫洛尼的失控弄得房子都在摇晃, 墙上的挂画和桌上的摆设也掉了一地，他逃跑得太急，根本来不及善后――原本以莫洛尼的谨慎性格, 绝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而听见响动赶来的克雷多斯, 推开门见到的一幕：便是一地狼藉的房间, 墙壁上触目惊心的巨大触手留下的尚未干涸的水痕，还有惶然不知所措的莉娅，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易碎的泪珠，几道细细的红痕从脚腕蔓延至小腿，不难猜测，某种细小触手曾经亲昵地攀附在肌肤上。

这细小的痕迹，此时此刻映入他的眼帘，比起地毯上掉落的鲜花，摔得粉碎的珍贵花瓶，被水打湿的名家画作，都更加刺眼，几乎像一把尖刀硬生生戳进他的视线，把他的双目染成一片赤红。

极度的愤怒反而使人丧失言语，所以克雷多斯只是沉默地踏进房门，因为房间里的蜡烛在先前就已经熄灭，只有薄薄的月光笼在莉娅的身上，所以在她的视线中，克雷多斯几乎是从黑暗中穿行而过，随着走动才露出坚毅的下巴，接着是高挺的鼻梁，还有赤红的双眸。

他没有说话，紧绷着脸一直走到她面前，才伏下身子，单膝跪在床边。

“克雷……”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触及她的脚踝，摩挲着浅浅的痕迹，克雷多斯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