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不怎么样。”莉娅打断了他的话, “你听不懂话吗?”
话音未落, 一旁的侍从们已经纷纷低下了头。
克雷多斯喉结滚动, 盯着莉娅看了几秒,终于叹了口气,向一旁伸出了手。
“怎么?在我这里没讨到好,就拿其他人泄愤吗?”莉娅讥讽道。
站得最近的年轻侍从这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也明白了为什么带领自己的年长者称赞他为人机灵,特意安排他在那位身旁侍奉时的笑容为何看起来有些心虚。
“你什么时候在乎起蝼蚁的性命了?”
莉娅环视一周:“你说的没错。而我只是在想我失去孩子,会不会是某种报应呢?你或许不在乎,但我在乎。”
克雷多斯沉默片刻,才咬牙对侍从说:“滚。”侍从们如蒙大赦,安静而迅速地退了出去。
或许是因为没有了旁人的注视,克雷多斯的神色变得平和了些:“那也是我的孩子。莉娅,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会是天生的君王和强者,生来就拥有龙的双翼和赤炎的血脉,像你一样强大而美丽。”
他低下头,以温柔的爱意注视着这个终于苏醒但仍然喜怒无常的爱人,他原本想亲吻她的双唇,犹豫片刻,终究只是撩起她鬓边一缕头发,亲了亲她的发尾。
“那只是一个意外。”他说,“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不――两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或者更多……我们会拥有世界上最有权势、最强大、最美满的家庭,而你和孩子永远是我最珍视的家人。”
“家人……”莉娅咀嚼着这个词语,然后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拜你所赐,我已经再也无法和家人团聚了。你视为家人的同族,则丧命于我的父兄之手。我们拥有如此血海深仇,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甚至成为一家人呢?你是真的想和我成为家人,还是只是因为这个意外诞生的孩子,产生了某种错觉――把我当成了实现你童年愿望的工具?”
“别再自欺欺人了,克雷多斯。你早就不是当初的自己了,你也曾经憎恨我,憎恨我的恃强凌弱和目中无人,复仇成功后的你,所作为我和当初的我又有什么区别?你对此心知肚明,还妄想用我来维系你对过往的幻象……难道你以为,仅凭这样,就可以假装正常吗?你恋恋不舍的,到底是我,还是和我有关的,过去的自己?”
“你说的没错,我变了,而你还是老样子,仍然那么傲慢又自以为是。”克雷多斯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等着你醒来!”
“我当然知道。”出乎意料的,莉娅的语调不复刻薄,而是有种奇异的安宁。在他错愕的目光中,她展开双翼,坚定而不容拒地将他覆盖在自己的龙翼之下。
恍然中,克雷多斯回忆起了多年前的夜晚:那时,他因为仇恨辗转反侧,想要刺杀龙裔却以失败告终,还被裹挟进双翼之下,被迫看着她的面庞入睡。那个时候他没有细想,也不敢细想,龙裔真的对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吗?
飘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克雷多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过去,反之亦然。我们是彼此过去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你我的命运早已紧密相连。”
……
“系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安抚狂躁男人真的好累,还没有加班费!”
“往好处想,现实里让你加班的男人可没有这么好的皮囊。再说……还不是因为你自己疯狂作死?是谁信誓旦旦说要苟,结果反手就开大的?
莉娅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躺到床上,闭上眼睛说:“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继续发疯,他发疯可是真的会牵连其他人的。”
“不过我感觉你刚才的也不完全是演技,还是有真情流露的,虽然并不是爱情。”
莉娅打了个呵欠:“可能吧。算起来,克雷多斯应该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你以外,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了。刚醒来的时候,我对他还有那么一点期待,现在已经被彻底消磨掉了。”
话痨系统罕见地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其实,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很多事情,但有一些事情的确不是人力所能及,倒也不用勉强。”
“如果我偏要勉强呢?”莉娅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菱形,向其中看去:
在用手指圈出的小小边框中,是广袤无垠的血色炼狱:
天空中悬挂的不是月亮,而是无处不在的窥伺的竖瞳;被风卷起的不是落叶,而是发出污言秽语的唇舌。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充斥着刺耳的声音:从第一声婴儿的啼哭、到身披锁链的奴隶沉重的脚步、在血泊中奄奄一息的女人绝望的哭嚎。
而在尖锐的哀鸣中,还有无数扭曲的人形,有的躯体被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生硬地拗出花朵的形状,有的被紧紧束缚、锁链都深深嵌进血肉,有的已经干瘪如纸,有的匍匐在地、拖着缺损的身体前行,在地面留下斑驳的痕迹;有的嘴角撕裂,被缝制出夸张的笑容……
这就是世界暗面的投影,所谓恶魔。正是从此间诞生。
这世间对弱者如此残忍而不公,经年累月沉淀的冤屈和痛苦汇聚又沉淀,这痛苦如此沉重,以至于必须永不停息地奔走和哀嚎,同时它又如此不甘――因此竭力游走于现实的缝隙,向身处绝望的人伸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残破手掌,如一个濒死之人仍心存侥幸,想用自己的血肉挽救另一个垂死的同伴。
而这弱者的奋力自救也被加以污名――以前人的痛苦和不甘为养料重获新生的人,被称之为恶魔。以清剿恶魔的名义,更多无辜者死得悄无声息。
不是恶魔更青睐于女性的躯壳,而是女性往往承载了更多的苦难和欺凌。
不是魅魔最为常见,而是太多的贪婪和欲望,以魅魔为借口,把强/暴的恶行改写成受到引诱而被迫犯下的错误。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莉娅仍然在窥视暗面的过程中感受到强烈的痛苦,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向隐藏的暗面望去。
在远处,溺毙婴孩的河流被染成腥臭的暗红,残破裸露的肢体堆积成高耸的山丘,感受到了视线的窥视。
一只纤细美丽、指尖点缀深红的手臂从粉白的躯体中挣扎着挤了出来,然后轻灵地在尸骸间穿行、跳跃、翻找,从大片纠缠的漆黑长发中拽出了一串葡萄似的美丽头颅。
头颅们长相各不相同,神态各异、有哭有笑,但都有着一双或一只温柔的墨色眼瞳。
它们嘴唇开合,异口同声而地说:“放弃吧,放弃吧。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声音重重叠叠,发出嗡嗡的回声。
“吵死了,混蛋魔女。”莉娅皱眉:“我可没兴趣听你说丧气话。再说,我现在这么被动全赖你在记忆团里放这种鬼东西,害我因为共享感受痛得失去意识,这才被莫洛尼反向追溯到并且强行拽回了这个身体。”
但头颅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短暂停顿后,它们又开始重复道:“放弃吧,放弃吧。我做不到的。”
莉娅:“……”
合着你这是自己打退堂鼓呢?
这些头颅似乎是魔女残留的某些意识凝聚而成。莉娅原本以为它们能像人工智能一样回答某些问题,但看起来这玩意不太聪明,虽然能感知到自己的视线,但好像无法对话语做出有针对性的回应,只会自言自语一些零散的词句。
放弃沟通,莉娅收回手,在床上瘫成一个大字型。
好累,演戏好累,看戏也好累,应对男人好累,肩膀也好痛,脚也好痛……
正这么想着,脚心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还有点冰凉。
莉娅一脚踹了过去,却踩在了一个Q/Q弹弹像果冻的东西上,定睛一看,是一个如同史莱姆般晶莹剔透的粉色小章鱼,此时正可怜兮兮被自己踩在脚下,半透明的触手颜色粉嫩,正摇晃着攀上了她的脚腕,十分人性化地轻轻帮她按揉小腿,还发出了开心的咕噜咕噜声。
“莫洛尼!你又在搞什么鬼! ”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