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得如此近,呼吸交错,肌肤相贴,但泽维尔知道,她只是吻在了她自己的手指上――这微弱的距离隔开了嘴唇,他们或许看起来像是在亲吻,其实什么也发生。
“我恨你。”她重复道。
“我也恨自己。”
“恨自己居然愚蠢到――爱上你。”
温热的眼泪落在泽维尔的脸上,打湿了他的睫毛,恍惚间让他产生了自己也在一同哭泣的错觉。
“泽维尔――”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我救你,不是对你怀有不切实际的期望,而是想亲手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泽维尔的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十分钟前,他还在盘算着,怎么利用她的爱意帮助自己重回权力中心,怎么继续伪装出他在人前的矜持和高傲模样――毕竟,他猜想玛利亚喜欢的正是他这幅如名贵宝石般的精致表象。
他并不觉得利用他人的爱意可耻可鄙,谁叫她自愿爱上他呢?但他想,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等他重回教廷,他会彻底清洗教会,并且收拢黎明帝国的神权和皇权,那时,他不介意感谢她的付出和帮助,土地、爵位、财富,什么都可以,毕竟,他是一个慷慨的、赏罚分明的统治者。
此时,他听到的一切却在告诉他,玛利亚或许早就认清了他的真面目,他以为这里将是他们的开始,但对她而言,这不过是终结的序曲。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人们总是习以为常甚至弃如敝履,有时并非因为这很廉价,而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不会失去。
但此时,孤立无援的泽维尔不能失去玛利亚,他尚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异状会持续多久。
不能失去她,至少现在还不行。
慌乱中,泽维尔急切地抓住了玛利亚的手腕,试图将她拉回自己身旁。
但玛利亚只是轻笑着,毫无费力地挣开了。
泽维尔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在深切的黑暗中聆听她的声音。
她说:“晚安,我亲爱的――小怪物。”
明明是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泽维尔仍然觉得脊背发凉,仿佛他仍未逃离那个拥有彻骨寒意的囚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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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5、互相呈现的伤口
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山间小屋, 失去一切的圣子和效忠于他的骑士过着安宁而不被打扰的生活。
他们换下秘银的铠甲、丝绸的长袍,摘下镶嵌宝石的戒指和吊坠,不着任何饰物,穿素色的棉麻、吃朴素的食物, 离群索居, 在荒无人烟的山中小屋居住和睡眠。
即使远离人群, 玛利亚依旧没有换上女性的裙装, 仍然穿着轻便利落的长衣长裤, 她依旧细心照料目不能视的泽维尔,为他盛好饭菜, 在天气和煦的午后牵着他在山野间漫步。
在无止境的黑暗中, 玛利亚牵着他的手一如既往地温柔有力,他看不见, 因而只能聆听她的讲述, 在她的声音中感知僻静处的隐秘美丽。
如果没有昨晚的对话,泽维尔或许会更享受这“温馨”的陪伴――只是如果。
玛利亚清楚这段感情永远无法得到对等的回应,她仍然无望而决绝地付出,这并不是孤注一掷的勇气, 而是为了熄灭火焰而展开的剧烈焚烧,好让过往岁月全部燃成灰烬。
泽维尔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包,在心中盘算道:一切还没有结束,还有挽回的可能, 但他不能太刻意,也不能太着急,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他开始刻意展现自己柔顺的、无助的一面。
在她离开时拽住她的衣袖又轻轻松开, 在她回来时匆忙地用袖口擦拭泛红的眼角, 一动不动、安静地看向某处……
被她牵起时微微颤抖的指尖, 犹豫一瞬又用力握回的手,手指轻轻滑过最后十指交叠、紧密嵌合。
在她为自己擦干头发时状似无意地偏过头,让被呼吸拂过的耳垂泛起薄红;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假装不小心被绊倒,然后顺理成章地跌入她的怀抱。
在她提及旁边有一丛浅蓝色的铁线莲时,探出手小心翼翼地触摸花瓣,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
和她一起在湖边清洗新摘的野生浆果,细心地把它们装进竹篮,然后在湖畔的草地上坐着,安静地晒着太阳吹着风。有淘气的小鸟扑棱着翅膀落下来衔走一枚果子,又立刻飞回树上,发出得意的啾啾声。他们也不气恼,仍旧慢条斯理地吃着一篮小小的红果,偶尔指尖恰好碰到一起,也会一时兴起抢过对方手里的,却不小心碾碎了几枚,鲜红的汁液流淌。
恶作剧般,玛利亚抓住泽维尔的手,把自己乱糟糟的掌心和他的贴在一起,歪着身子在他耳边笑着说:“血会在我们之间流淌。”
惯来有洁癖的泽维尔没有生气,他反手托起玛利亚的手背,低头在她掌心落下一个吻:“那就让它在我们的心脏中奔流。”
风吹起玛利亚金色的长发,她碧色的眼眸中有一瞬的茫然,好像对眼前的人感到陌生。
而泽维尔抬起头,阳光穿过树的枝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蔚蓝的眼睛一只在光照下璀璨如青空,一只晦暗如深海,而亲吻过她掌心的薄唇染上了莓果的嫣红汁液,像一个刚啃噬过血肉的猎食者,脆弱的外表下是勃勃的野心和贪婪的欲望。
玛利亚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几乎要感动得鼓起掌来,冷漠骄矜的圣子或许缺失丰富细腻的感情,或许因为久居上位而惯于直接表达愤怒,而一旦跌入凡尘,竟也学会了审时度势,精心构筑出脆弱可怜的幻象,把自己包装成易碎的琉璃、忘记上锁的宝匣,摇尾乞怜不会是他的做派,他要做的是外壳坚硬的蚌,微微张开缝隙,用柔嫩的软肉和贝珠的光泽诱惑她去开启。
呵,光明。
玛利亚不得不承认,要论蓄意的引诱,表面禁欲满身纯白的泽维尔反倒比惯于接受他人仰慕的纳西瑟斯更技艺高明。
纳西瑟斯习惯了其他人对他外貌的迷恋,从未仔细思量过他人的想法,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傲慢、幼稚、肤浅、软弱,一旦被拿捏住弱点,就立即溃不成军,渴望和欲求都写在脸上,写在湿润的眼神中。
泽维尔不同,他更精明、更熟稔人心、也更工于算计,当他身居高位不需要讨好他人时,他是令下属恐惧的喜怒无常的上级;当他不幸从高处跌落,不得不正视他人时,他又会把自己对人心的揣测,用在精心的表演和预谋中,用示敌以弱的策略去谋求、征服和掠夺。
如此精彩卖力的演出,怎能不予以配合呢?
所以,她重重地把泽维尔推倒在地,这骤然的动静惊起了树枝上停留的飞鸟,哗啦哗啦――是震颤翅膀四散奔逃的声音。
玛利亚跨坐在他身上,双手紧紧地扣着他的肩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死死地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而被压在草地上的泽维尔仍然一脸平静,澄澈的眼中映出玛利亚纠结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