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小会儿,她拉着泽维尔去了盥洗室, 牵着他熟悉这里的摆设:“这里是浴缸,稍微有点小。旁边的架子上有毛巾和干净的衣服。脏衣服放旁边的柳条筐里就行了,”
泽维尔温驯地点了点头。
玛利亚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如果您需要帮助, 请叫我,我在外面等候。”
“好。”
之后是关门的声音。
泽维尔摸索着解开了自己的衣服,把手伸到浴缸中, 水温正好。
浸泡在温暖的浴缸中, 他不免有些恍惚, 这种简单的需求在过去的几天中已经变得遥远,自出生以来从未遭受过的屈辱比任何记忆都更清晰地刻印在大脑和躯体上,以至于这种舒适而宁静的放松也显得恍如隔世。
老实说,他并没有完全对玛利亚放下戒心,多疑和谨慎是他与生俱来的习惯,况且作为圣子,他身上承载的意义和牵涉的利益都太多,注定他不能随心所欲、仅凭喜好去选择生活和交友,和任何人过从甚密都于身份不合,他也习惯了这种疏离。
但如今,他不得不仰仗这个奇怪的女人,因为她能提供庇护和住所,能让他暂时过上不那么糟糕的生活。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呢?泽维尔在氤氲的水汽中沉思。
利用自己作为威胁教廷的把柄吗?太没必要,她自己也是教廷的既得利益者,之前就按照计划和自己表现得并不和睦,自己垮台以后,她的阻力会更少,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首席骑士,未来前途无量。
赶在其他人之前,从自己嘴里套出一些隐藏的财富吗?他的确不是全无积累,但并没有太多隐瞒的打算,都放在圣殿某处,只要和其他人一起图谋,也能分到一杯羹,反而现在这样,要想回去拿走反而困难。
而且,她并不缺少财富。
唯一的解释只有她深爱着“泽维尔”――即使他没有圣子的头衔和地位,也没有作为顶尖魔法师的天赋,她仍然爱着泽维尔,不惜赌上自己的前途。
水渐渐凉了下来。
泽维尔起身,摸索着用毛巾擦干身体,换上准备好的棉质的睡袍。
他刚出来,玛利亚就迎了上来:“你先坐下,我给你擦擦头发。汤炖好了,还有点烫。”
厚实的毛巾小心地擦过他的头发,玛利亚低声念咒,用出了一个小小的取暖术,带着融融暖意的手指拨开他额前的头发。
泽维尔突然问:“很难看吧。”
“什么?”
“黑发。”
玛利亚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仍然慢条斯理地梳理着他的头发:“有点不习惯,但我觉得也挺好看的。”
泽维尔抿了抿嘴。
“啊对,你要小心一点。”玛利亚犹豫了一下,才接着说:“头发湿着、吹了冷风、没有按时吃饭都会生病,您要多注意些,如果身体有异样的感觉,请马上告诉我。”
这的确是个有些尴尬的话题。作为受到庇佑的圣子,泽维尔印象中几乎没有什么生病的经历,受伤偶尔有,但也异常稀少。优渥的生活条件也不会给他生病的机会。
在监狱中的时间他的确感到身体有痛苦,但更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大脑,黑暗则让他麻木。
他的感官好像被封锁了,直到现在,闻到飘来的肉汤的味道,强烈的饥饿才姗姗来迟。他不想开口索取,喉结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好在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玛利亚带他到餐桌旁坐下,盛好汤,轻轻吹了吹,才用瓷勺喂给他。
牛肉汤加了土豆和洋葱,还有一点奶油,味道浓厚、食材软烂,含在嘴里像晴空上一团又轻又软的云朵。泽维尔慢慢地咀嚼和吞咽,然后垂下眼睫,说:“很好吃,谢谢。”
“太好了,我担心你吃不下呢。”即使看不见表情,听声音也能知道玛利亚此时雀跃的心情。
上扬的语调是真的。但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就会发现玛利亚捏着瓷勺的手指很用力,脸上的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的敷衍。
“大爷瘾也太大了吧!我敢喂他还真的敢吃!不怕我下毒吗?”
系统:“没有能够毒死他的东西。话说你既然这么不想照顾他,为什么要这么勉强自己呢?”
“他还没有完全信任我。而且,我想做个实验。通常来说,在神明化身逐渐变强觉醒的过程中,他们会离正面的人类情感愈发遥远;那反过来呢?”
“嘶――”系统倒吸一口凉气,“那你选光明未免有点自讨苦吃了。”
“但神战是他最先发起的。而且怎么回想,都觉得神战后半段太奇怪了……下位神几乎被屠戮殆尽,中位神也所剩无几的情况下,上位神居然也陷入了沉睡。从实力和年龄来分析,光明应该是最后才陷入沉睡的神明,他身上或许有什么……连其他上位神也不知道的秘密。”
在橙黄的灯光下,为了心爱少年而踏上逃亡之旅的少女,终于获得了期盼已久的安宁陪伴。
即使在这温馨的表象中,他们一个居心叵测,一个惴惴不安。
临睡前,玛利亚帮泽维尔掖了掖被子,轻声说:“晚安。”
在转身离去之前,泽维尔在黑暗中叫住了她:“玛利亚……”
“我在。”
他的手指抓皱了柔软的棉质床单:“为什么……要帮我?”
事已至此,他不再是光明圣子,她也不再是光明骑士,“为了光明”已经不再能成为幌子。
少女发出了低低的笑声,仿佛连肩膀都在抖动。
笑声终于停歇的时候,她才对着黑暗开口:“因为我恨你。”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如一记重锤,让泽维尔有些发懵。一直以来,虽然无可避免地怀疑着玛利亚的意图,但他潜意识仍然相信玛利亚从过去到现在始终爱着他,或许这爱并不纯粹,或许这爱和仰慕、和信仰混淆在一起,但她一定怀有爱意。
在冰冷的黑暗中,玛利亚微凉的指尖触及泽维尔的额头,而后缓慢地滑过他的眉骨、鼻尖,最后停留在唇瓣,手指在皮肤上移动的轨迹如蛇,冰冷又黏腻。
她没有再动作,只是低下头,柔软的长发落在他的耳朵和脸颊上,带来微微的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