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鸣反应极快,当下立马转变策略,可还没来得及安抚,梁昼和就重重喘息着醒了过来。催眠过程一共才进行了不到二十分钟,可梁昼和翻身坐起来时已经是大汗淋漓,衬衫洇湿的地方紧贴着肌肤上,造成呼吸的阻碍感更重。

他像是首次接触到空气那般急促而无章法的喘息,胸膛如同气球充满后又迅速干瘪,明明口鼻已经全部用来呼吸却还是像要喘不上气,他的一只手紧紧攥着心口的位置,衣服被他手心的汗和抓握力搓磨成了咸菜干,可男人像是感受不到痛不,他看起来很痛苦,只是这痛苦来源不明,甚至要比身体上的疼痛还要难捱。

这让贺医生下意识开始回想自己这位来访者是否有哮喘或者心脏病一类的疾病史。

梁昼和抬头,额前的汗珠晶莹,像是盐,一脸的盐,从高挺的鼻梁上滚落,眼中巨大的悲意几乎要实体化。

“现在的感觉如何?”

梁昼和忍住想要猛烈汲取空气的欲望,沙沙地开了口,每说一个字都像石砾摩擦喉管,“…说不上来。我好像,有点难过。”

贺医生耸耸肩道:“你被某个关键词刺激到了,达到了大脑皮层‘抑制’和‘觉醒’之间的‘警戒点’,导致你从催眠状态里很快清醒过来,是身体机能的一种自我保护。而这个关键词是什么显而易见。

“你这种状况不太适合重新取回这段记忆啊,警觉系统一般是在外部指令严重违反了受术者的伦理道德观时才启动,我才刚说了个名字……

“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你难道做了什么亏心事吗?以至于你本能地知道,得到这一段记忆之后你反而会很痛苦。”

第47章 chapter46以前 我会记得。

“……”梁昼和顿了顿,“不劳你费心。”

贺鸣把怀表收成短短一截,在指尖绕圈玩,心不在焉回复:“梁先生,您误会了,我倒是不在意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你得保证你能进入状态,不然我也拿你的记忆没办法。”

心悸的感觉犹存,也是梁昼和感受心脏存在的最鲜明时刻,离真相只差临门一脚却被迫中断的焦虑感随着心跳的逐渐平复反而有扩散的趋势。梁昼和缓了缓神,不顾贺鸣劝阻,执意要再试一次。

贺鸣接单的宗旨就是老板大于天,于是没再说废话,果爽地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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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会回忆起什么至关重要的节点,哪想到沉入记忆里之后,出现的画面只是平平无奇的最开始。

沈倦,或者高中时期还叫陆清允,经历了那一夜兵荒马乱的二次分化后,也算是正式同梁昼和与许易安产生了联系,此后在许易安那个操心过甚的老妈子撮合下,陆清允简直各种日常活动都和他们俩捆绑,莫名其妙就交代出去了人身自由。

他们俩起先没什么话好讲,陆清允寡言少语惯了,梁昼和也不是个自来熟的,输出多以嘴炮为主,损的对象还是许易安,于是忍无可忍的贫农许易安决心打响反抗起义第一枪,挑战封建大地主梁昼和的权威,由于嘴上骂不过只能曲线救国他发现有小允在,梁昼和这个死缺德的玩意总会收敛点,简而言之就是能讲人话。

有这一层原因在,这二货便愈发怜爱陆清允了,按他本人的话来说就是感觉小允浑身上下散发着普度众生的佛光。

但看他们两个总混不熟,许易安夹在中间简直恨铁不成钢。出现转机是在一次春游,出发前组队许易安照例问陆清允要不要一起。在此之前只要是班级组队的活动,陆清允永远是被剩下来的那一个,第一次收到邀请也有些稀奇,没多想便欣然同意了。

上车后许易安被别的男生拽到大巴最后一排五座的位置联机打游戏,陆清允自然同梁昼和坐在了相邻的位置。梁昼和看他安安静静的模样,觉得这人每天都被许易安这个碎嘴子围着念叨简直苦了他,难得主动搭了句嘴:“你要是嫌他烦当然也可以和我说,不情愿的请求拒绝就好,没必要这么顺着他。”

陆清允听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代的是谁,手上还捏着摘下来的耳机,茫然过后竟是出乎意料的笑了。要知道他平日里有什么不一样的表情还是在围观梁许二人吵架的时候,但也是无奈且舒展的,偶尔被逗的忍俊不禁,也都没有现在的鲜艳且明丽。

他的五官本就是漂亮到惹眼的程度,生动起来更是摄人心魄,忍笑时露出隐约的梨涡,可能不是梨涡,只是因为肌肉牵动的凹陷,小小的一个坑,和他这个人一样浅浅淡淡。实在可爱的紧。

梁昼和说不上来当时是什么想法,只有最直白的本能:既然笑起来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多笑一笑?

正当他在某个方面要和许易安达成共识的时候,陆清允笑完一轮说话了,声线还有些颠乎的发颤:“确实挺碎嘴的,”他先是爽快赞同了梁昼和的吐槽,“但是他真的好可爱啊,没事,我不烦他,他找我还挺高兴的。”

可爱这个词出现的多么不合时宜,许易安哪里配得上,陆清允才是。

梁昼和接了句你不烦就好。

可能是梁昼和已经主动递了交流的橄榄枝,陆清允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也要有所表示。原本打算戴回耳机的手临时换了个方向,往梁昼和的面前递了递。梁昼和的目光转移到那双筋骨分明的手上,他听到面前的人问:“要一起吗?”

他没拒绝,真见鬼,在他裤兜里有一对蓝牙且背包里有一副头戴式耳机的情况下,他鬼使神差地选择了蹭陆清允的歌听。

旁边这个人是他第一个标记过的omega,标记依然存在,虽然一个月期限在即,已经消退到不剩什么了,但只要一靠近,脑子里就会跳出一个念头,清晰得仿佛与生俱来:这人是属于自己的。

所以他之前在干什么?和自己的omega半生不熟地装客套?

隐隐的烦躁惹的梁昼和反复掐着指关节,却又因为感受到身侧人的体温而平复。他再偏头看时,发现陆清允已经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记忆里的小梁昼和将场景推进到这里,突然感受到一阵翻涌的困意,像是幽黑到发蓝的巨大黑洞,又像海漩涡中央万丈不见底的深渊,无理且霸道地将他卷了进去。他就这么半昏迷地睡了过去或是说又失去了意识。等到不知过了多久,梁昼和才重新睁开了眼睛,同时头上被扣了一顶帽子。

说是帽子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帽子中间是空的,外围金的花里胡哨,梁昼和茂盛的头发从里面七拱八翘地探出来,杂乱的像顶了个鸡窝。陆清允抱肩左右打量半晌,实在是忍不住笑地乱颤,在他头发上胡乱揉了一把就钻到厨房去了。

梁昼和第二烦有人踩他鞋,第一烦有人摸他头发。就是记忆里的自己跟鬼上身了一样,不仅不生气,居然还隐约产生了想要再来一次的期待。

……魔怔了吗。

他把帽子拿下来随手放在了一旁,才看出来这是一顶生日帽,茶几上还摆了一个莫约六寸的小蛋糕,上面歪歪扭扭用巧克力酱写着祝老婆生日快乐。梁昼和脚步不停地跟着陆清允进了厨房,周围的房间布置越来越熟悉,他才猛然想起了这就是他们同居的房子。

记忆里的自己目的明确,一进厨房就从后兜住了陆清允,陆清允腺体上的咬痕深到几乎见血,齿印新鲜,一看就是刚刻上去的,散发着青涩却诱人的香气,引的男人用鼻尖触碰后又忍不住舔了两口。

梁昼和抱得太紧,湿热的呼吸一阵阵融化在陆清允细白的皮肤上,存在感极强。陆清允腰软得几乎要站不住,热的难受又动弹不得,活动范围从厨房的一亩三分地缩水成了男人怀里局促窄小的空间,便拿手肘顶了顶他的腰腹让他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这时候梁昼和说话了,轻得像是呢喃,因为是陈述句又莫名带上了些斩钉截铁的意味:“我答应你,小允,我保证。”

“你说之前因为没人记得所以不过生日,宝贝,但我记得。此后年年每个生日我都陪你过。你可以从今天开始长大。”

第48章 chapter47食言 字字句句铿锵,声声切切含情。

咨询室上方的白昼灯发着金属般冷冷的白光,睁眼的瞬间刺痛了男人的视网膜,令人晕眩着淌出生理泪水。梁昼和误以为又进入了另一段记忆,眼皮沉重如千钧,他用力闭了闭眼,在不可视物的短暂失明里下意识看向身旁,企图找到陆清允。

待到眼前层层遮掩般的黑色漩涡消散,像是擦干净了一块毛玻璃,视线由模糊转向清晰,面前的人却不是预想之中的贺鸣笑意盈盈地坐在办公椅宽大的扶手上,冲他点点头,闲聊似地问道:“如何?有想起来一些吧。”

头痛欲裂。

梁昼和用手指用力揉按着太阳穴,血管突突直跳叫他心烦意乱,便问贺鸣讨了口水喝,借此压下舌根的苦涩,“嗯,”梁昼和有些出神,刚才那几段片段重现,清晰如昨,叫他禁不住反复回想,“不过只有一点片段,想起来的不多。”

“正常,这是一个长期的治疗过程,想起来的应该都是当初印象比较深的,一步一步来吧。”贺鸣收拾着细枝末节的东西,为今天这场咨询扫尾,临到末了又想起来了什么叮嘱道:“治疗的这段时间里,你日常可能也会回想起来一些记忆,顺其自然就好,不要操之过急。”

梁昼和谢过贺鸣,昏沉地出了治疗室,脑子里循环播放他在厨房从后面环住陆清允的那一幕,陆清允腰身纤细易抓握,小腹平坦,被他圈在怀里还能习以为常地自顾自忙碌,同沈倦的性子别无二般。直到此刻,梁昼和才有了陆清允就是沈倦的真实感。

他顶着一颗过度劳累的脑子驾车回家,精疲力竭地开门,擎在玄关鞋柜上缓过那阵浑身酸软的劲,发现玄关处摆着的鞋少了几双常见的。

他有些不解,锈住的脑子无法给他提供任何思路,像一块空白的石头。门锁闭合的一声尖锐的“滴”终于将他从如梦似幻中拉回了现实,他恍然大悟,原来是沈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