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盈盈虎着脸,道:“你有什么好冤的?你这是轻车熟路地用把从前那套做了一遍。我就不明白了,已婚人士跟他人以夫妻名义同居,是会触犯重婚罪的。这种错误你犯过一次,怎么就能再来一次呢?”

郝白石两道眉毛一撇,形成了一个搞笑的八字,与同样下撇的嘴角一道在脸上画出了一个囧字的模样。他偷偷抬了抬眼睛,看了唐盈盈一眼,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声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古莉静跟我说,她一个发小叫李艳的,刚离了婚,一个人带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深圳也没个着落,就让我帮忙给找个工作。你知道我现在生意做得还算不错,店里也缺人手,就想着干脆让她来我那店里帮忙。可这么一相处,时间一久,我也觉得她性格挺好的,就连那小孩也很乖很听话,就这么好上了。”郝白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还露着甜蜜的笑容,像是在回味当初两人热恋时的场景。

“这叫好上么?这叫出轨。”唐盈盈作为律师平时极少点评当事人的行为,可这个郝白石跟自己挂着亲戚的名义,做事偏偏又这般荒唐,实在让她忍不住不发声。

“我这是情不自禁,哎,行行,就算我是出轨了。可你知道嘛,古莉静她也出轨了啊。她一年之内从营业部副经理直接升到了支行副行长,她有没什么土豪亲戚,就一般家庭的女孩,这几级跳的背后意味着什么,真当谁不知道呢?”郝白石嘴里不屑地说。

“你有证据吗?她出轨你可以提离婚啊?”

“我是没证据,但我有耳朵啊,多少风言风语跟一只一只的小蜜蜂一样往我耳朵里钻。我头顶这片绿光呀,那就是一整片的呼伦贝尔大草原呢。所以呀,我就去问她啊,她也算是条汉子,我一问,她竟一口都承认了。末了,还给我来一句,‘其实我也知道你对李艳的心思。我跟她是打小的感情,不介意帮她养个儿子,也不介意给你讨个妾。你别忘了这有个家就行。’”郝白石摊摊手,无奈地说,“你想想,妾啊,我老婆说要给我讨个妾啊,一个妻子一个妾,这生活也太美满了吧。这完全是男人的终极理想嘛。我开始还以为她这么说是来试探我的,结果她真不在意,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帮李艳在外面租了个房子。就在红树林那边,我呢,也时不时过去住住,古莉静都是知道的,当然大部分时候我还是在自己家的。”

唐盈盈看着眼前这个还挺乐呵的男人,突然有种傻了眼的感觉。她忍着气将材料袋里的资料一张一张摆出来,冷冷地说:“过去住住?平均一周有三四天是在那边过夜,这是你车子进出停车场的照片。你让李艳的儿子叫你爸爸,一家人其乐融融地逛商场、去动物园,这是孩子幼儿园交的画画作业,题目叫我的爸爸妈妈,这个圆头圆脑的人是你吧。你还让店铺其它员工叫李艳老板娘,店里的钱和账都交给她,就连周边其它店铺的人都以为你们是夫妻,这是询问笔录。好了,证据这么厚厚一摞,锁得死死的了。你现在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古莉静会去告你啊。”

“我真不知道她会突然翻脸去告我啊。”郝白石哭丧着脸说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没想到她连李艳也一并告了。”

唐盈盈扶着额头,无奈地说:“李艳在明知道你已婚的情况下,仍然跟你发生了事实婚姻,这也同样触犯了重婚罪。重婚罪的受理采用不告不理的原则,既然你妻子提出了诉讼请求,这个事就进入了刑事流程。你怎样?做好准备再进去蹲一段时间么?”

郝白石的脸气鼓鼓地,半是生气半是冤枉地叫道:“所以我才说我这是被人给坑了啊,明明说好算是给我纳个妾的,两房安好、妻妾祥和过日子不是挺好的么?我又没别的心思了,每个月照样给她钱,怎么就容不下呢?还告我。我还没告她通奸罪呢,这个淫妇,跟人通奸,给我带绿帽子。”

唐盈盈看着郝白石在面前喋喋不休的絮叨,气又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拿笔敲了敲桌子,道:“通奸罪?我国没有通奸罪。何况你有证据么?你说的这些,你有证据证明吗?”见郝白石当真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唐盈盈又气不打一处来,“有证据也没用。就算她当真这么说了,就算她当真是想故意整你,你自己的判断力哪里去了?一个成年人,脑子和精神都是正常的吧,不用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么。她让你去娶妾你就真去啊?我猜你肯定还以此为荣,到处炫耀了一番吧。”

郝白石怯怯地说道:“也没到处炫耀,只是有时候跟哥几个吹牛的时候,拿自己跟澳门赌王比了比。人家赌王娶四个都没事,我才俩,怎地就搞得得进去两趟呢?”

唐盈盈无语地看着郝白石,强行压抑住了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念头,“你还去跟赌王比?且不说两地的情况法条不相同,就单说对配偶的掌控能力,你又能拿什么脸去比赌王的屁股。我真不明白你当初怎么做的风控,风险控制,你对你人生的风险一点都没想过要去防控一下啊。

“是,是,对风险的失控能力,我也算是天赋异秉,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了。说起来,我之前任职的那家期货公司现在已经倒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有什么关系。”郝白石苦笑着说。

唐盈盈嘴里的一口咖啡几乎都要喷了出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着郝白石,无可奈何地说:“看起来你倒很想得开,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还是觉得反正重婚罪最多判两年,这点惩罚比实现一妻一妾的终极理想来也算值了?”

郝白石眨了眨眼睛,看着唐盈盈,慢慢说:“我说实话,你可别生气啊。两者都是。这两个都是我老婆,即使把我捉到法院上,我也不会说不承认她们。要判就判吧,反正这劳改的路我也熟了,不怕。李艳说她肯定会等我出来,就像当年古莉静当年等我一样。可是我就有一件事琢磨不透,你说我跟古莉静好歹也是夫妻一场啊,她突然给我下这么个黑手,究竟是为什么呢?你能帮我去问问吗?”

唐盈盈问:“你们两平时关系怎样?”

郝白石抬起脸来,略有得意地说:“真不是我吹牛,我跟古莉静的关系真是很好,反正我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工作忙,这两年赚钱也还行,何况孩子都是我负责带,有时候李艳也帮我一起。让她工作加班出差都没有后顾之忧,这,这日子过得挺好的啊。”

唐盈盈抬了抬眼,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郝白石。郝白石心里一阵发毛,颤着声音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查过了,孩子是我的,正儿八经验的 DNA,所以我才想不明白。。”

唐盈盈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怎么不去问?”

“能不问嘛,她压根就不理我。李艳也去问了,求了老半天,她跟李艳说,这事不是你的错,何况你又要孩子需要照顾,不会重判的。就是想让男人进去待待。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就算有什么地方得罪她了,还不能直接告诉我吗,死还不让死个明白的。”郝白石无奈地说。

唐盈盈沉吟了一刻,道:“看来古莉静是谅解了李艳,如果出具谅解书的话,法官综合考虑情况,在量刑上会给予宽大处理,很可能免于拘役。这么说来,她的目标还是在你,就是想让你进去蹲个一年半载。”

“是呀。奇怪吧,你说会不会她俩是拉拉,我其实是被同夫了。她们串通了要把我弄进去,两人好双宿双飞?”这话说完,他又立刻否定道,“也不可能啊,就算是这样,我们三个人在一起完全可以很和谐啊,我又不碍事,我还能赚钱,还能带孩子,没道理要多此一举啊。”

唐盈盈白了他一眼,道:“当然不可能,要是真想让你消失,就该在你身上安个故意杀人之类的重罪,让你一辈子都出不来,怎么可能用重婚罪这样的罪名害人。”唐盈盈又想了想,又问道,“她告你的同时,有提出离婚请求么?”

“提了。”郝白石低下了头,像是很伤感的样子,“这是我感到难过的另一个原因,我还爱她啊。我们还有个儿子她也不要了。而且我听说,像我这样涉嫌重婚罪的离婚官司,法院肯定会判离的。你说我怎么办呢?”

唐盈盈看着方才还乐乐呵呵的郝白石一下又陷入被人抛弃的愁绪之中,本来还想挖苦讽刺几句,也只好作罢,叹气道:“好吧,我去找古莉静聊一聊吧。”

第四十一章 女精英

古莉静在深圳本地的一家商业银行上班,支行坐落在人流密集的地王商圈,极其显眼的位置。一楼是银行大堂,从旁边的门拐进去,爬上一个狭窄的楼梯,二楼整层是办理信贷业务的地方,许多人乱糟糟地挤在几张桌子前面,大多都是在等待发放给他们的房屋贷款或是小微企业周转贷,更高级别的贷款则会有专人上门办理。在格子间的尽头,用磨砂的玻璃单独给古莉静隔出了一间不大的独立办公室,独享三扇玻璃窗的采光。办公桌和后头的档案柜里,文件材料堆积如山,不断有人敲门进来申请信贷政策,短短十来分钟,便让唐盈盈深刻地体会到了金融行业快节奏的工作压力,哪怕是这种基层金融从业人员在周五下午竟也忙到飞起。

古莉静很客气地接待了唐盈盈和林小云,两年未见,古莉静倒像是换了一个人。贴身合体的行服将苗条的身姿束得格外干练,袖子被挽成了七分长短,露出洁白修长的小臂,上面戴着一块小巧的香奈儿满钻腕表,脸上的妆痕很重,都是时下最新潮的色彩和妆法,细细地将原本六分的面容勾勒成了八分的模样,新种的假睫毛忽闪忽闪,在干练之余平添了几分女性的妩媚。

林小云打量了一番四周,赞道:“古行长真是厉害,看着应该跟我年纪差不多,竟然都已经是行长了。”羡慕之色溢于言表。

古莉静听了这话,也只是浅浅地笑了笑,道:“行业不一样。你们那讲究资历和经验的积累,越老越吃香。银行却是一碗青春饭,年轻的时候业务做得好,上升的就快。等年纪大了,跑不动了,就退到二线、三线,也就凉凉了。”

唐盈盈见她轻松应对,气韵跟从前也大不相同,相互寒暄了几句,便切入正题,笑道:“你看你这也忙,我也不绕弯子了,今天我是受了郝白石的委托过来,想跟你谈一谈你告他重婚罪的事,还有离婚的事,看看还有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古莉静面上波澜不惊,口气也不气也不恼,笑道:“要是能商量,我又何必去告他。既然告了,就没打算撤。谁让他这么得意,整日里还做着一妻一妾的美梦呢。”

唐盈盈盯着她,冷不丁地问道:“你恨他吗?”

古莉静惊了一跳,愣了片刻,又迅速莞尔道:“恨是一种很强烈的感情,在我这里也谈不上,就是有点气吧。等他再从牢里出来,我这口气也就出了。”

唐盈盈笑道:“既然都消了气,那又何必谈离婚呢?”

古莉静轻笑道:“难道都走到这一步了,还能继续过下去么?”

唐盈盈盯着她精致的妆面,试探性地问道:“离婚是对现有状态的一种强烈破坏,通常需要有非常强烈的感情支持才能完成。我看你对郝白石好像也没有厌恶到那个程度,好端端地婚姻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古莉静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笑道:“除了过不下去,也可能是不想这么过了。我每天累死累活地工作,他倒是舒服,整天就守在那个二十平方不到的店面里,有人进来了招呼一下,没客人来就自己打游戏,不求上进。一年那个破店能赚多少钱,二十万就算年成好的了,还不够我一笔业务的手续费。一年两年我也就忍了,可只要想到这辈子都要跟这样一个没上进心的男人过,我就觉得崩溃,就不想再这么过下去了。也并不奇怪呀。”

“是不奇怪。”唐盈盈仍然看着她,道,“你给了我一个很充分的离婚理由,不过这个理由并不能解释你为什么要告他重婚。”

古莉静的脸色微微一变,迅速又浮起一阵笑意,“我就是要告他,让他再进去一趟。都要离婚了,我还能让他好过么?凭什么我们女人一样工作赚钱,累得狗一样,他们男人却能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

唐盈盈看着她起伏不定的面孔,仍是那般浅浅地说道:“你当真要不让他好过,就会在离婚的时候拿走大部分的财产。可你提出的离婚协议里,你把儿子的抚养权给了他,最值钱的房子和车子也给了他,这不像是要让他不好过,倒更像是要他好好过。”

古莉静面无表情,唇边噙着一丝不屑,“这有什么奇怪的,我以后还要嫁人,总不能带着一个拖油瓶吧。可儿子毕竟是我亲生的,交到他手上,我也不太放心,多留点钱给他,也是为了儿子以后能过得好一些。”

唐盈盈看着她的神色复杂又带着一丝悲悯,道:“奇怪的地方太多了,矛盾的地方也太多了,不仅感情矛盾,你的行为也满是矛盾。我经手的离婚官司不算多,可就连我也能清楚地看出来,你并不是真的厌倦了她,你只是想离婚。你告他重婚罪也只是为了保证可以快速地得到离婚的结果。郝白石能力一般,就是一个没有雄心壮志的小男人。这个你早就知道了,你也更加清楚他重情重义,虽然能力微弱,却也想极力爱护身边的每一个女人。当初要不是怕伤害佟华,也不至于连离婚都不敢提,自己去蹲了几个月。所以,你这些行为在我看来,最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你出现经济问题了,希望通过离婚分割财产,保住郝白石和孩子的生活费,自己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债务,但是又怕郝白石不同意,所以用这种方式,既表示了自己离婚的决心,也能够快速地结束两个人的婚姻关系。”说完,见古莉静没有接话,唐盈盈又指了指林小云,介绍道,“这是我们林律师,法律和金融双学士学位。现在跟着我做事,但自己考过了注会,对金融类的案件也很心得。如果真是遇到什么麻烦,相信我们可以帮到你。”

古莉静的脸白得发青,面上像是想哭又哭不出来,她沉默了片刻,端着水杯喝了一口,想借此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我想离婚仅仅是因为受不了这样的婚姻了,没别的原因。你别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要是真有什么经济问题,两个人承担总好过一个人承担。”

唐盈盈笑了笑,说:“你说的没错。如果真是这样,便算是我多想了。今天就到这里,我们也不多打扰,先告辞了。”说罢,便站起身来就走。

古莉静心里其实也在百般纠结,听唐盈盈这么一说,急忙抬起头来,却看到她们当真已经走到了门口。这么一来,古莉静心里便更加慌乱了,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急忙叫道:“等等。”说完,古莉静拦在她们面前,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反手将门锁上,又拉上了玻璃隔断上的百叶窗,扭头对唐盈盈道,“你这么跑来,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大堆话,说走就要走,究竟什么意思?”

唐盈盈看着她,走前了一步,缓言道:“郝白石一直在琢磨这个事情,他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两天他好像想明白一点了,他觉得你一定是有了更好的人选,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与前夫的决绝。这么想着,他倒准备欣然伏法去了。”

古莉静脸上轻蔑不堪地嘲笑着,一只眼睛里却不可自抑地闪现出泪光,“我早就说了,郝白石他就是个傻子。这种智商,当年高考肯定作弊了才能上大学。”古莉静仰了仰头,泪水逆流回了眼眶里,“跟他结婚这么两三年,我跟多少男人睡了,行里的领导,行里的客户,才能爬到这个位置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整天就顾着那点小生意傻乐。有次听人说了点闲话,跑来问我,我说为了公平起见,我也给他在外头找个女人。他屁颠屁颠就同意了。你说他傻不傻?每个月就赚那么点钱,还要养两个老婆,两个孩子,穷得一根烟要分三次才舍得抽完。还惦记着每年要给我买个包包,他压根就不知道我用的包多少钱一个。你说就像他这样的男人,真的能理解我吗?他知道我每天上班十个小时都多累,下班了要参加各种应酬饭局,喝到吐,吐到浑身抽筋的时候,他会干什么,他又能干什么,翻来覆去的就会说让我别这么辛苦,让我多喝蜂蜜水养胃。可他怎么不想一想,要是我不这么辛苦,这个家能有好日子过吗?谁在操心,整个家不都是我一个人在操心?我有必要为他考虑这么多么?我想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我不为他考虑,还有谁会替他想。”古莉静的声音越来越小,不像是抱怨,不像是责备,倒更像是一种感情的宣泄。

唐盈盈从旁边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扶住她的肩膀,轻轻地问道:“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问题,让你连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个家都舍得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