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因因接过油条咬一口,好脆。

宋微沉默地走在旁边,陈因因歪头打量。他脸上的伤已处理过,脸色也很正常。回想他昨晚讲那些事时,他其实也没有很激动。

校门口,两人被林家惠问起怎么一起来。宋微先开口说路上遇到,等放学时也没和陈因因一起走。他以为他决定回家,结果吃完晚饭时,院里传来动静。

出去一看,宋微拎着牛皮袋眨巴眼睛说,他彻底被扫地出门。

“那你住我哥那屋吧,等他们从省里回来再说”,陈因因把周锆那屋门打开。

宋微道谢,轻车熟路地鸠占鹊巢。

陈因因为他迅速的动作一愣,客气地问还需不需要什么,又补充说,“你可是我哥的贵客,我怕他回来又说我照顾不周。”

“那你能帮我涂一下药么?”

宋微垂着眼,似乎很不好意思,“在背上,我自己涂不到。”

陈因因也垂下眼,没立刻回答。平时周锆有伤,都是老陈来,从不让她上手。

“没事,还是算了”,宋微手往后摸着背皱起眉,“忍忍应该能自愈。”

“别别别,万一更严重就坏了,药膏给我吧,涂哪儿”,陈因因露出热心肠,撸起袖子上前,接过药膏拧开,再一看宋微,猛扭过头。

他已脱掉上衣,赤裸的背对着她。

昨晚黑灯瞎火,此刻一览无余,着实太有冲击力的景象。伤痕遍布,难以看出是用什么工具造成,但即使交错纵横的青紫印记,也没完全挡住形状漂亮的肌肉。

“在脖子往左,差不多心脏那里。”

宋微侧着脸给陈因因指示,余光落在她身上,屏住呼吸等待。

陈因因的指尖捻起一点白色药膏,却没下一步动作。她不是在找位置,是在消化再次涌起的奇异感觉。昨天那场暴雨终究不是毫无痕迹。

冰凉的药膏落在滚烫的皮肤上,宋微嘶一声闷在喉咙里,是很疼,但还有别的感觉。他能感受到她的指尖抵在心口,把药膏揉开,一圈一圈。老陈的这种药膏很神奇,刚擦上会觉得像薄荷,味道又辣又凉,渐渐开始发烫,把疼痛都镇压下去。

但宋微从一开始就觉得烧心。

“好了,谢谢”,他声音平静无波。

陈因因随即缩手,把药膏收好,说她要收拾花盆,有事再叫她。宋微听着她走到院里的声响,梗着背脊没有转身。

院子里,老陈的花零落满地。陈因因呆楞地看着,拿起一块碎泥盆又放下,边往外走边嘟囔,“都不知道从哪开始收拾,烦死我了。”

周敬把陈因因迎进屋时一头雾水。

印象里,陈因因的特点就是心大,从没见过她踌躇成这样。而她进屋之后又不说话,实在反常得很。半晌后,她才道出宋微的事,问周敬能不能帮帮忙。

“我寻思我也不会开导人,你俩思想境界比较一致,你劝估计会有用。”

周敬皱眉想了想,点头说好。陈因因笑了下道谢,打算回去,却被周敬叫住。

“因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呀?你看起来,感觉好像很心烦。”

陈因因顿,“我也不知道,算了别管我了,就让我这样吧。”

看着她自暴自弃地走掉,周敬脸上的担心更甚。金老师不知何时在两人身后,悠哉悠哉捧着线装书读,“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姨婆,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诗词歌赋毁人,不如修电路”,金老师意味深长地看周敬,“但你要是相信物理学,就不要再乱操心了,牛顿到最后不也是信了宿命。”

周敬沉吟,半晌后低喃,“不是我不信。”

这一晚无风也无雨,份外宁静。

陈因因特地等宋微洗漱完再去,然后回屋继续写作业,没再出去过,只在临睡前开一条窄窄的门缝,往外瞥一眼,见她哥的小屋没有光,随即松口气,关严实门滚进床里。

转天出屋时,宋微已穿戴整齐,临走前说,“桌上有早饭,住你家添麻烦了。”

陈因因愣了会儿,扭头去收拾。咬着热腾腾的豆包出门时,她忽然感觉哪儿不对,定睛一看,老陈的花盆都已被收拾好,而她冲着小院的窗台上有只搪瓷杯。

杯里有清水,插着一朵幸存的荔枝菊。

老陈会种在院里的花,都得好养活,荔枝菊就是郊外随处可见的野花。陈因因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蓝紫色像有毒,透着危险,看起来有点像宋微。

等李明敏到她家来关心宋微的情况,看到已发蔫的这朵花,有感而发。因因才知道,花会有隐喻,而荔枝菊代表的,是突然闯入你的生活,留下最热烈的痕迹。

午休时间,周敬找上宋微,特地把人带到教学楼后身。楼身和栅栏之间的狭窄空隙里,调皮男生有时会来。此时只有他们两人,远看如要干一架。

“你这样住因因家,是在害她。”

宋微眯眼盯着周敬,他对她的印象是,从转学生身份,到寡言的性格,再到比同龄人更成熟的心态,他们很相像。但第一次见面她主动搭话时,他就潜意识感到,这女生有点奇怪。

如今突然来说这种话,宋微更觉得她奇怪,冷声说,“我怎么害她了?”

周敬声音同样冷,“如果你爸妈知道了,因因就会成为帮凶,甚至是你闹这么一出的罪魁祸首,他们最后不会责怪你,只会说是坏孩子带坏你。”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父母?”

宋微的脸色沉下来,有些愠怒。

周敬嘲弄地笑,“因为我家里人也这样,绝大多数中国父母都这样,跟孩子是仇人,又把外人当挑拨离间的坏人。”

宋微无法反驳,他认同周敬的洞察,但他问,“你为什么要来说这些?”

“当然是为了因因”,周敬顿,“不,应该说是为了我自己,说为别人都是卑鄙。”

这话令宋微眉头更紧,从方才到现在,周敬的很多表述都神经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