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行进的队伍突然停了下来,卫兵们的队伍缓缓分开,阿图那微圆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出现在队伍中央,他擦着脑门上的汗,有些紧张地向艾薇所站的地方走来。

“那萨尔,陛下在找你。”

那一刻,艾薇不由屏住了呼吸。她对罗妮塔一直的不介意,就是认为在他们出发当天,罗妮塔根本不会有机会接触到阿图或者法老,不管她如何威胁,前提根本不成立,因此艾薇根本不需要担心。

为此,她刻意站到了队伍的最后,她甚至站在奴隶队伍的后面。

但是,阿图却依然执拗地走过来,走到她的面前,焦急地又重复了一遍,“陛下在找你。他要确认你在队伍里……”

艾薇连忙上前迎了一步,“我知道了,我这就和大人一起到前面去。”

阿图点点头,来不及停留,就被艾薇迎着往回走。而话正说了一半,身后又是一阵骚乱,卫兵们膝盖落地的声音如潮水般接近。透过阿图,艾薇似乎可以看到自己前面庞大的队伍小心而整齐地分开,再依次恭敬地跪倒。

她却觉得异常恐慌。

罗妮塔的笑容因兴奋和愤怒而扭曲了起来,她张开嘴发出声音的举动于艾薇看来仿佛是世界上最缓慢而最丑陋的动作。

却无法阻止,终究是来不及的。

阿图还未跪下,他身后的人还未来到她的面前,罗妮塔挑准了最佳的时机。她尖锐的嗓音好似磨过青铜器的铁,“那萨尔你根本是欺骗法老!”

周围骤然如死般静寂。

罗妮塔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继续高亢地尖叫着,“我作为卡尔麦地那第二地方官的女儿,我决不能容许你这样欺骗陛下。你根本不叫那萨尔,你是女人,你明明是一个叫奈菲尔塔利的女人!”

再也没有人说话,再也没有人移动。刚被从山谷里带过来的阿纳绯蒂被卫兵强迫着一起跪倒到地上。阿图看着艾薇的眼睛由慈爱转为质疑。

而他们的静默,却不是因为罗妮塔说话的内容。确是因为这样失礼的举动,出现在刚刚从队伍的最前方走到最后的年轻法老面前。

他骤然驻足,双唇抿起,琥珀色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不知所措的艾薇。

而仅仅是这样微妙的动作,就让他周身所有的人,都垂下头去,看向地面,不敢看他。

除了艾薇,和几乎疯狂的罗妮塔。

“陛下,这是个女人,这是个欺骗您的人。请您将她处死。”

罗妮塔跑到队伍中间,对着拉美西斯跪下,嘴里却从未停止地喊着这样的话。拉美西斯却没有回答,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他只是看着艾薇,仿佛世上只有这一件事物是值得他关注的,其他全若细小的灰尘,不足挂齿。

艾薇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视线,阿图的视线,阿纳绯蒂的视线。脑海里一片混乱,只想着如果他命令别人抓她,她要怎样逃跑。阿纳绯蒂怎么办。越是想着,思绪就越不知所踪。可头发猛地被抓住,头皮仿佛要被揪起一般,她被强迫着看向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琥珀色的眸子里映出她慌张的脸。手指间乌黑的头发下隐隐闪着金色的光芒。

她无助地扬着小小的下巴,纤细的眉头微微踅着,双眼下意识地躲避着他的面孔。

晴空下,那双水蓝的眼睛宛若蔚蓝的大海。

“奈菲尔塔利……”他的声音轻轻地,融入吹过耳畔的风里。她甚至不确认他究竟是否说过这样一句话,因为他的下一句,力道适中而语气坚定,“那萨尔是我身边的人,那个满口胡言的女人是谁?”

阿图松了口气,连忙跑上前来,对拉美西斯恭敬地回复,“可能是工匠村里的女人,对陛下失敬了。”

“陛下……陛下!”罗妮塔依然在凄厉地叫着,“她明明是女的,她说她叫奈菲尔塔利!她这样说”

“够了。”

尖锐的声音嘎然而止,法老的命令重若磐石。

“拉下去,剪掉舌头,然后送到死亡谷。”

卫兵没有表情地架起罗妮塔,罗妮塔一脸惊恐,只是一边大哭一边重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罗妮塔的父亲跌跌撞撞地从队伍前面跑回来,却竟始终未敢上前承认罗妮塔是她的女儿。

只过了数秒,周围就又恢复了先前的秩序与寂静。拉美西斯总算松开了扯住她头发的手,代之,他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微热的手指似乎过于用力,狠狠地嵌入她的皮肉里,错觉般,她竟感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许久,他垂下头,视线轻柔地落在她不知所措的脸上。

“走吧,回底比斯。”

第十六章 转生

阳光倾斜过百年神殿卡尔纳克,光芒散落下来,巨大的石柱在地面上投射出交错的黑影。

文书官抱着西岸死亡之家送来的文书,恭敬地跪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朗读着。黑发的大祭司坐在厅中宽大的座椅之上,身体靠落在椅背,双手轻轻地搭在椅侧,黑曜石般的双眼里如常般带着似有若无的微微笑意。

从古实把艾薇公主送回来已经有一月的光景,“衣部”已经完成了尸体的净化,“培尔-那非尔”大约还有三日即可完成香料的填充,之后就会送到最后死亡之家进行最终木乃伊的制作。为了艾薇公主生命的轮回,神殿的祭祀从未停止,其规模和频次均已远远超过了“王家的女儿”(Royal Daughters)小公主的葬礼。

不应该这样的,在他们君臣相处的十年间,他从未见过他做如此的事情。礼塔赫轻轻呼了口气,文书官的声音一抖。年轻的祭司又带上了微笑的面具,缓缓道,“和你没有关系。汇报得很好,下去吧。”

文书官收起莎草纸文件,拜礼,面对着礼塔赫倒着退了出去。

礼塔赫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视线凝滞着,仿佛想着什么事情,而突然急促的脚步打断了他的沉思。他刚抬起头来,年迈的大祭司已经完成了拜礼、问安、开口一系列动作,直奔主题:“大人,秘宝之钥果然已经被调换了。”

礼塔赫猛地抬眼,依然温和的表情里已经蕴含了几分锐利,“差了几枚?”

“本来……”大祭司犹豫了一下,“本来我们以为已经凑齐了四枚,结果现在确认风之钥和地之钥早已经是假货。古实王子拉玛弓上的水之钥已经按照陛下的意思保管起来了,哈特谢普苏特祭庙的火之钥还不知道。等陛下回来后,我们就立刻开始鉴定。”

礼塔赫揉了揉自己的额侧,“什么时候调换的?有没有线索?”

“……对不起,应该是有段时间了。陛下登基前...或者更久。”

礼塔赫骤然抬起自己的左手,修长的手臂似乎要狠狠地拍落在自己的椅侧,但是他却没有,只是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又慢慢地收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陛下说无论如何要得到这四枚秘宝之钥。”

大祭司噤若寒蝉,不敢回应。

他又是叹气,“算了,你准备好鉴定火之钥的相关事宜。让可米托尔早点回到底比斯。对掌管秘宝之钥的各位的处置,要等法老回来之后定论。”

大祭司踉踉跄跄地退下了。礼塔赫拿起莎草纸,在桌前落定。

世人只知道陛下视艾薇公主陵墓的修建为头等大事,然而他却知道,拉美西斯对秘宝之钥的重视程度,远远超出一切。他嘱咐过,一定要拿到荷鲁斯之眼,无论付出何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