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纳绯蒂大惊,一口气狠狠地吸进去,差点憋在胸口里出不来。她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仿佛被什么人发现似的,“你开玩笑呢?”
艾薇摇摇头,“真的,他们以为我叫那萨尔。”
“你这样被发现一定会被处死的!”阿纳绯蒂几乎尖叫了起来,但是声音在虚在她的胸腔里,随着她的呼吸剧烈地起伏。她紧张地驳着手,“你到了底比斯做事,他们一定会派女官照顾你,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艾薇还是不以为然,“就不让他们照顾了……有这么严重吗?”
“祭祀怎么办?净身怎么办?猎鸭怎么办?”阿纳绯蒂的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似乎比艾薇还要紧张她的事情。艾薇还未及反应她为何会对王室贵族的活动了解这么多,她已经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要怀疑我的话,我以前是跟着诺兰大人做事的。”
“诺兰?”
阿纳绯蒂点点头,“诺兰大人是底比斯宫殿的文书官,他的地位很高,直接跟着法老。但是后来因为与宫中的女子偷情,被剥夺了职位,逐出了宫殿,现在不知去向,家里的人也都散了。”
“和宫中的女子偷情?”
阿纳绯蒂顿了一下,随即又说,“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真的很担心你,奈菲尔塔利。”她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贴到她的额头,喃喃地说,“你这么善良,又对我这么好。我是奴隶,你却是自由人。我自十四岁离开了诺兰大人家再也没人对我这么好,我好担心你去了王城。底比斯那么恐怖,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危险……法老固然是这样的俊美,但是他的残忍,只要在宫中呆过的人,没有人不知道。你难道看不到阿图大人对他的畏惧吗?”
她又离近了一点,深棕色的眼里映出艾薇的影子,“你也知道,埃及一直对于女子从事官职有诸多限制。你假扮男人不算大事,骗了法老才是最错。一旦被发现,你会好惨,我甚至不敢想象你的下场会如何。奈菲尔塔利,求求你,逃走吧。”
艾薇愣了一下。逃走?但是她好不容易来到他的身边,好不容易和他说话,她怎舍得就这样逃走。她抿着嘴,过了好久,然后虚弱地说,“不会发现的。”
阿纳绯蒂只是重重地叹气。
二人间一片沉默。
阿纳绯蒂突然又开口,“奈菲尔塔利……”
“原来你在陛下面前假扮了男人,我就说你有些不对劲。”尖锐的声音骤然刺破了宁静的空气,打断了阿纳绯蒂的话,艾薇回头,猛地看到了罗妮塔惨白的身影。天色渐渐暗去,她古铜色的脸在初月下显得几近扭曲。她仿佛闻到糜烂气味的野兽,露出狰狞的微笑,一步步地向她们走来,“起先是这里不起眼的女工,转眼间就跟着阿图大人做事情。我还在想是怎么回事。”
阿纳绯蒂下意识地拦到艾薇面前,对罗妮塔说,“您在说什么啊?这位是那萨尔……”
“住口!奴隶”罗妮塔挥手甩向阿纳绯蒂的脸颊,沉重的手镯打在她的脸上,让她猛地侧过头去,而她却坚持着,又直起身来,看回罗妮塔。
“那萨尔就要跟着法老做事了,您……”
“哼,若我让我父亲告诉阿图大人她是女的,恐怕连全尸都保不了。”她笑着,一把抓住艾薇柔顺的短发,迫着她看向自己,“你欺骗了法老,法老若知道了定不会饶你。”
然而,艾薇的眼中找不到她所期待的惊慌、或者恳求,那一双如夜般蓝色的眸子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将她看透一般。她竟有些犹豫,扯住她头发的手不由松了一下,而下一刻,她又狠狠地拉住了她,“你不怕么”
“你想要什么?”艾薇突然问。
“啊?”
看着罗妮塔愣住的脸,艾薇轻轻地掰开她的手指,又重复了一遍,“若你想置我于死地,你只需直接告诉你的父亲,让他去做你刚才说的事情就可以了,何必又来示威。说吧,你想要我承允你什么?”
罗妮塔依然愣着说不出话来。
艾薇扯起嘴角,上前了一步,“想要我带你进宫吧?这样你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权力中心的重臣、当然,还有法老。以你父亲的地位,还不足以让你嫁入底比斯的豪门,或者,甚至进宫为侍女也很为难。”
阿纳绯蒂半跪着,紧张地拉住艾薇的衣角。
罗妮塔被说中了心事,眼睛不由变得飘忽不定。而她却依然说着,“是又怎样?现在可是在代尔麦地那,你的命,包括阿纳绯蒂的命,都掌握在我手里。”她用余光狠狠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女孩,“你跟着法老走,他们会让你带人走。你要带我回去。”
阿纳绯蒂更紧地拉住艾薇,轻轻地晃着,表示着极为的不赞同。艾薇若随着法老去了底比斯,本来就步步艰辛,危险重重,若还跟着个罗妮塔,不啻于伴着一只随时都会张口咬人的毒蛇。就算求罗妮塔也好,不进宫也好……不,就算是杀了罗妮塔,也不能这样。
她跌跌撞撞地想站起来,却被艾薇一手又压了下去。
“我知道了。他们明天问我的时候,我说你的名字就是了。”
她回答的轻描淡写,罗妮塔起先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随即又试探道,“我会找人扣押着阿纳绯蒂。”
艾薇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随即又说,“但是明日你要带着她来送行,我要看着她安全,不然我不会带你走。”
“阿纳绯蒂是下级的奴隶,他们不会让她出现在欢送的队伍里的。”罗妮塔冷笑道。
“那好。若你入了宫,我便要阿纳绯蒂,否则,我有很多办法让我们两败俱伤。”
“奈菲尔塔利!”阿纳绯蒂轻叫了起来。
罗妮塔却笑了,她的面孔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她没有回答,只是又瞪了一眼阿纳绯蒂,“跟我走。”
“但是……”
“走吧,没事的。”艾薇对阿纳绯蒂说,但是却一直看着罗妮塔。
罗妮塔也看回她,“在代尔麦地那,这一切还是听我的,你若玩什么花样,后悔的是你。”
艾薇一语不发,黑色头发映着淡淡的月光泛出隐隐的金色。她没有理会罗妮塔的挑衅。
次日,赤晴。法老即将返回底比斯的宫殿。代尔麦地那所有的自由人都会列队欢送,而所有的奴隶都被留在山谷里,向着法老离去的方向跪拜。阳光穿透空气里金色的尘屑里,四周的山石亮得刺眼。法老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一边向着自己的坐骑前进一边对身边恭敬有加的阿图吩咐着艾薇公主陵墓修建的事情。后面跟着金色军装的阿蒙军团,之后是管理后勤的卫兵,他们负责搬运相关的物资和随行的奴隶。而艾薇站在颀长队伍的最后面。
罗妮塔如约出现在了队伍的一侧,为了看紧艾薇,她没有跟着父亲站到前面去。负责后勤的卫兵清点着队伍的人数,到了艾薇,他们就问道,“那萨尔,您还有什么财产、牲畜、奴隶要一并带去王都吗?”
艾薇瞥了一眼紧紧跟在身后精心打扮过的罗妮塔,嘴角露出一丝淡淡地笑,“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还有两个奴隶要带上。”
卫兵不了解艾薇的身份,只知道他是要在底比斯王都做事。他连忙说,“那萨尔,您真是简朴,就只有两个奴隶吗?请说出名字,我们就派人去帮您从山谷里找出来。”
艾薇完全忽略了罗妮塔铁青的脸,慢慢地说,“一个叫阿纳绯蒂,一个叫罗妮塔。你们去找找,找不到第二个只带回来第一个也可以。”
卫兵匆匆默念了一遍,随即二话不说就往山谷里走去。罗妮塔在一旁低声地叫着,“我不是奴隶,你胆敢对我无礼。你不怕我告诉法老么!”
艾薇转过头来,看向几乎有两百米长队伍的最前方,和周围挤得水泄不通的人肉欢送队,慢条斯理地说,“罗妮塔,他们只让带财产、牲畜或奴隶。若你不是奴隶,难道是牲畜么?我还没有官职,带不了侍女的。”
“你!你不怕……”她好像一个坏掉的收音机,又想要重复之前威胁的话语。
艾薇笑着,感觉自己在扮演一个坏人一样地说着,“你的诽谤,法老听不到,阿图大人也听不到。就算你事后告诉了你的父亲大人,你的父亲大人又告诉了阿图大人,我也已经去了底比斯。记住,我算是阿图大人引荐的,到时候出了麻烦,阿图大人也脱不了干系。他不会站在你父亲那一边的。”
“你!”罗妮塔一着急,几乎说不上话来。艾薇微微皱眉,眼睛瞥向一边,不愿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