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相间的礼冠,点缀以“尤阿拉斯”的横向发饰,白亚麻的长衣,金质的腰带及护腕。看不到头发,黄金的面具将他的面孔深深笼罩起来。那一刻,她竟然产生了错觉。自己究竟是在哪里,二十一世纪的伦敦,或者是远在三千年前的底比斯?在古老的城墙边,感受炙热的双手将她紧紧地拥抱,听永远无法忘却的誓言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并不说话,小心地将她拉回来,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拂过她的脸,轻轻地、仔细地,好像要将她的面孔每一寸牢牢记在心里。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有些木质的味道,又有些许若隐若现的鲜血的香气。冰冷的月光将他的肌肤映得几近阴森的雪白,他的手微微颤抖,却极尽温柔地将她的脸捧起来,让她的面孔对着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的他。

隔着面具,她仍能感到他们的视线交错着。

是因为紧张,还是酒精的作用,她几乎无法吐出完整的句子,她只能断断续续地拼凑自己的话语,“你……是谁?”

他没有说话,冰冷的面具勾勒出一个恒久不变淡淡的微笑,而面具后的表情却永远不得而知。

她眯起眼睛,眼前一片模糊,脑海里乱作一团,她盖住他的手,手心传来一阵异样的冰冷。

声音不知何时带了哽咽,“我想你……”

他依然沉默。身体仿佛静止在了那里。

“不要对别人好,不要忘记我,那都是骗你的”她一定是在做梦,所以梦里一定可以说真话,“我很想你,非常、非常想见到你……想见你……”

精致的黄金面具眼窝两处深邃的黑色,仿佛虚无的黑洞,没有感情地对着她。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如何哀伤,她始终得不到半分的回应。他只是抱着她,任凭绝望好像蜿蜒的毒蛇一般将她缠绕,直至慢慢吞噬。

突然,楼下传来阵阵骚乱,有人快速地踏着楼梯上来,温蕾的声音几乎变了调,“艾薇,艾薇,不得了了,你哥哥……”

假面人听到这个声音,倏地放开了艾薇,不及她做出反应,他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另一个通道离开了这间阁楼。艾薇想要追赶上去,但是腿脚一片瘫软,她几乎摔倒在地上,她只能看着他孤单的背影,迅速而灵敏地融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阳台的门猛地被打开,一双冰蓝的眸子映入眼帘,来者身后还跟着温蕾尴尬的脸。

“旁边发生了一起暗杀事件,这里很危险,你快跟我回去……”艾弦的声音忽远忽近,好像从另一个空间飘过来一般。

艾薇却在寻找,寻找方才那个神秘假面的身影,然而周遭却如此繁杂,她怎样都再也见不到他。心里总是一波大于一波的难过,温蕾歉意的解释和艾弦难掩的责备正在渐渐远去。

脑海里一片天旋地转,双眼变得异常沉重,她的世界仿佛又发生一次铺天盖地的日食,将她狠狠地吞噬。一片凝重的黑暗里,她仿佛站在一片没有尽头的木桥上,脚下便是无尽的深渊。

她听到他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就在她的身后。她好像一回头就可以握住他的手,她只要后退一步就可以进入他温暖的怀抱,但是她猛地一睁眼,周围却仅仅是那一片冰冷的黑暗。看不到他的样子,也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算了,她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过去的,她会忘记的。

然而泪水淌满了脸,四肢骤然失去了全部力气。

但,若她忘记了他,她还剩什么呢?

是否就那样,戴上一张始终微笑的假面。孤独地、虚伪地、一个人活在这遥远的现代。

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她放弃一般地软了身子,就这样倒在众人面前。温蕾吓得脸都变了颜色,连连对艾弦解释,“我也不知道她会灌自己这样多酒……”

艾弦看了温蕾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弯腰小心地将她抱在了怀里,走下楼梯,穿过众人好奇又有些顾及的视线,离开了这纷乱的场所。

深棕色的车子,已经静静地停在了豪威尔别墅的门口,双R标识在月光下闪着淡淡的光芒。她缩在他的怀里,风一吹,便下意识地微微踅眉,把身体向他更多靠近。保镖走上前来,示意要从艾弦手里接过艾薇。他却轻轻摇头,双手微微用力将她抱得更紧,拥着她坐进车里,小心地用司机递过来的薄毯将她盖好。

车子平滑的启动,后面几辆深色的轿车也悄无声息地跟着远去了。

温蕾追了出来,望着那几辆车不由放松一般地呼了口气,“天下还有这样溺爱妹妹的人,保护过度。”

豪威尔站过来,耸耸肩,“简直说是情人的感觉也不为过吧。”

温蕾瞪了豪威尔一眼,“这可不能乱说,再怎么熟那两位也是莫迪埃特家族的人。不过,还真是,一个两个,做事都那么奇怪。”她顿了一下,“那个提雅男爵还特意说要见见艾薇,结果一直连个脸都没露。”

豪威尔好奇地加了一句,“提雅男爵?他又出现了吗?”

温蕾一摆手,“啊,是啊。都说了,全都这么奇怪。”她不满嘟囔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夜晚的风有些湿润,吹动深灰色的云遮起了明亮的月色。金色的假面孤独地站在无人的田园里,仰首望向三千年未曾变过的天空。

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的触感、她的话语是这样令人心动,是这样残酷无情。中指上如血一般暗红的宝石内缓缓流动着如泪的光芒,假面下的他已经下定决心。

属于少女的宿命,正在这一刻缓缓拉开最终的序幕

第九章 提雅男爵

过了几天艾薇看报纸,才知道那天在豪威尔的别墅附近发生了一起莫名其妙的暗杀事件。死去的人被怀疑是做军火生意起家的大富豪,但是死的方式却颇奇怪被人从正面以尖锐的利器穿透。警方集中查找了数日,却始终找不到凶器。

用冷兵器来暗杀,在这个机械武器极度发达的年代,真是不自然的做法。加之那个大富豪的保全措施简直是全伦敦数一数二的,采用冷兵器的做法则是更加困难和愚笨。但在艾薇看来,凶手也并不是那么难以追查从正面杀死,意味着是认识的人进行的刺杀。能够在刺杀后顺利脱身,意味着至少很了解该人住宅的结构并获取信任。政府若是想要一味探究结果,也不会毫无进展。

只不过,那个被害人一直是政府的眼中钉,这次离奇的暗杀,其实对政府来说只能算是件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所以可能就没花那么大的心思想要蒙混过关吧。

反正,和她没有关系。

艾薇放下报纸,胡乱扒了几口早饭。今天就是被父亲安排与提雅男爵见面的日子了,莫迪埃特侯爵在离开英国时候还鸡婆地嘱咐艾弦带艾薇去郊外的马场,顺便可以散散心。自打一年多以前,艾薇突然变得很热衷马术,虽然之前并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但是却发现艾薇在马上的平衡感其实尤其地好,在之后学习较为的复杂的动作时,速度也很惊人,很快就赶上了许多自小学习马术的贵族小姐。这一点颇受她的马术教练的称赞。倒是有时艾弦会皱着眉问过,“你以前不是连马都不敢碰吗?”

艾弦习惯早上去马场,于是便要求艾薇比日常提前两个小时动身。早上起得太早,到达马场时,艾薇已经觉得有些困意,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异常沉重,脑子里面好像塞满了写满文字的纸团,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也思考不下来。

“薇薇,”艾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艾薇猛地一激灵,随即挺直了身体,身体不小心碰到前面的圆桌,茶杯卡拉卡拉地晃了一晃总算没有掉下来。四周的贵族小姐忍不住微微地小声笑了出来,艾弦非常冷静地将糖罐递给艾薇,“不用着急。”

艾弦掩饰了艾薇的慌张,但却使得她更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心虚地加了一匙糖进去。

“艾弦先生最近好像一直很忙,早前的舞会,您居然都没有出席。”周围恢复了早先的宁静,萨默斯夫人先开口,微笑地询问起了艾弦的近况。艾弦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圈里一直颇有人气,已经二十七岁的他依然孑然一身,其温文尔雅的气质与雄厚的家庭背景,即使是已婚的贵族小姐也很难不想要与他多说些话,以期待发生什么“令人愉快的意外”。

艾弦轻轻放下红茶,冰蓝的眼睛带着十足的礼貌却晕染着淡淡的冷漠,“在希腊有些生意上的事情。”

“艾弦总是很忙的样子,今天真是难得一见。”说话的是凯恩特小姐,鲜亮的唇彩闪着招摇的光芒,看艾弦微笑着没有接话的意思。她放下茶杯,看似随意地拂了拂头发,“听说今天提雅男爵也会到这家俱乐部。”

这句话说出,大家的眼睛又亮了起来。葛雷小姐笑着开口,“听说艾弦先生与提雅男爵也是熟识,您和提雅男爵这两位伦敦圈子里最受瞩目的单身汉,偏偏都是神出鬼没,少见得很啊。”

艾弦抿了口茶,对葛雷的评价不置可否。葛雷尴尬地笑笑,随即看向艾薇,“艾薇小姐不知道听说过没有,提雅男爵是提雅家十代单传的爵位继承人,此外他做古董、艺术品的生意做得很大。只是这几年都不怎么在英国活动,所以能见到那张俊美的脸的机会就非常少了。”

“‘蔷薇’画廊就是他开的。”凯恩特小姐补充了一句。

艾薇心不在焉地用小匙搅着红茶,附和着地点点头。见莫迪埃特两兄妹对提雅男爵不感兴趣,众人便转换话题,又聊起了一些熟人的八卦事宜,艾薇漫不经心地听着,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突然,她的视线凝住了,不远处的练马场仿佛出了些什么意外,一匹壮硕的马疯狂地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艾弦也注意到了这点,他连忙站起来,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贵族小姐们说,“请诸位快起身进屋里避避,好像是有马受惊了。”

贵族小姐们只反应了一秒钟,随即不顾一切地起身,争先恐后地向休息室内走去。艾薇也跟着站起来,看向那匹马。棕色的骏马上似乎还有人,那人紧紧抱住马脖子,双腿用力地夹着马的肚子,面色苍白得几乎连叫都叫不出声音来,更别说有精神去拉缰绳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