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凑热闹,“耐心同样很重要,上次我分批投料氢化钾,那个反应的关键是少量多次,但因为我着急去吃饭,最后一次把剩下的全投下去了,差点弄出大事故来。”
燕雪舟像是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无语地笑了,“还差十五分钟食堂才开饭,你直接投了三倍的量下去,氮气流量阀一点儿没调松。”
程朗也不恼,嘿嘿一笑,“幸好我别的操作足够规范,要不然非得地球online删号不可,现在想想还后怕呢。”
梁冰认真听取教训,非常小心缓慢地照做了两次,反应很温和,她松了口气,记录下数据。
第三次,梁冰轻车熟路地按照前面的经验进行,却不料在她将剩余的甲醇瓶子对着反应瓶倒入时,砰得一声巨响,瓶子里喷出一个巨大的火苗,烟雾旋即在通风橱四溢弥漫。
“小心”
电光石火间,旁边伸出一只手横过来挡在了梁冰的脸和反应瓶之间,燕雪舟的手套直接被点燃,他却在下一秒稳稳扶住了即将倾倒的瓶子,否则甲醇流出来,火焰必然会在实验台上蔓延开,进而引发不可控的事故。
梁冰听见他扬声喊了句,“程朗,液氮!”
说时迟那时快,程朗立刻跑过来朝火苗倒了点液氮,把火浇灭了。
他气喘吁吁,“快快快……快去处理一下。”
燕雪舟惨白着脸起身,疾步走到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一边用大量冷水冲洗,一边迅速将右手上烧透的手套脱掉。
梁冰心急如焚地跟过去,颤抖着手帮他摘掉口罩,卷起衣服的袖管,爆燃瞬间的高温已经将他的皮肤灼伤,表层小片的红肿破溃连着一串透明的水泡,从手背蔓延至手腕,衬着他因忍痛而暴起的青筋,格外触目惊心。
麻木感褪去后,钻心的疼纷至沓来,燕雪舟压抑的闷哼将梁冰的思绪从游离中强行拖了回来。
她六神无主地抬眼看去,燕雪舟眉心紧蹙,鬓边额角全是冷汗,连嘴唇都痛得发白。
如果不是他刚才用血肉之躯替她挡掉了火苗的冲击,那些灼伤和水泡本来该出现在她的脸上,痛楚和风险应由她来承受才对。
可是发生闪燃的那个瞬间,梁冰根本完全无暇他顾,当时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竟然是沈恪的脸,根据林眉提供的线索,当时沈恪正在替唐仞做博士论文,那么他必然也做过这个反应。
当时正逢春节,实验室空无一人,即便发生爆燃也没办法及时得到帮助。
所以,她更加有理由认为
沈恪的死是意外,而非自杀。
三十六、起风
冲了二十多分钟的凉水后,梁冰找了块医用纱布浸湿,简单覆盖在燕雪舟的伤口上,和他一起打车来到附属医院烧伤科。
值班大夫查看完,详细询问了受伤了原因,知道他们是L大化学院的学生,调侃说虽然实验没成功,但紧急处理还算合格。
诊断结果为二度烧伤,燕雪舟坚持不肯住院,大夫便给他开了一些消炎药和止疼药,尽职尽责讲述了这类伤恢复的整个过程都会很痛,让他忍一忍,又医嘱让他一定要每天按时来门诊换药。
梁冰一直跑上跑下,几乎包揽了她能想到的所有问题,挂号、缴费、拿药,和医生沟通,眼看着燕雪舟的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连嘴唇都变得像是覆了一层霜,额面上一头一头的出冷汗却一声不吭,只是不断调整着呼吸的频率,她自责到无以复加。
医院门口不好打车,梁冰看着手机软件显示的排队时间,无比焦虑地踱步到路边,探出上半身朝车子预计过来的路线观望。
却没注意到反方向突然窜出一辆电动车,车上的大叔单手扶车把,另一只手在陶醉地打电话。
“梁冰”
燕雪舟一只手上缠着纱布,别扭地横亘在胸前,一只手将即将被撞到的梁冰拽了回来,刚想教训她注意安全,就发现她眼眶通红,眼角有可疑的水痕。
“你……”燕雪舟抬手按了下她眼尾的泪渍,“哭什么?”
他开玩笑,“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地跟医生争辩,说分散创面也可以采用利多卡因喷雾麻醉吗?”
梁冰脸一红,她之前的确看过相关案例,又见医生打算直接切开水泡引流,才多嘴问了几句,没想到被对方批判少在百度寻医问药。
她吸了下鼻子,“我还不是怕你疼吗?”
他嘴硬,“不怎么疼。”
“骗人……”她低下头,声音还带着哽咽的哭腔,“要是受伤的是我就好了。”
燕雪舟一怔,“胡说什么?”
梁冰左手捂住眼睛,不想让他看到蔓延开的泪水。
窥得沈恪死亡真相一角的冲击和对燕雪舟的愧疚感无孔不入地裹挟着她,再怎么能忍,濒临决堤的情绪此刻也终于溃开一个裂口。
燕雪舟没料到刚才还一切正常的她会突然情绪失控,却还是单手将她揽在怀里抱着,轻轻拍拍背安慰,“做实验,这种意外是难免的。”
他摸摸她的后脑勺,温声道:“我不是说过吗?闯祸也没关系,我给你兜着。”
梁冰再没有心力做别的任何事,将脸埋在他胸前,尽情发泄着压抑的情绪。稀薄的空气中,她断断续续的抽噎终于变成嚎啕大哭。
燕雪舟的右手包扎后不能开车,梁冰每天下课后都会陪他去医院换药。
打车不方便,她便克服恐惧,拿出自己自从考了驾照就再没上过路的技术开了燕雪舟的车接送他。
虽然第一次上路被他评价为,速度慢的跟乌龟和蜗牛比赛都只能拿季军,但她适应得又快又好,第三次就能在他的指挥下准确倒车入库。
燕雪舟有些轻微洁癖,伤口却绝对禁止见水,只过了一个晚上,次日他就忍不下去,臭着脸说要洗澡。
梁冰没办法,只好用医用防水贴仔仔细细地将他伤口周围的皮肤贴了一遍,确保不会被渗透污染,又在浴室外面尽职尽责地等着,时而扬声询问是否需要她帮忙,直到里面传出一句意味不明的“你现在就进来”,梁冰才反应过来,选择彻底闭嘴当个哑巴。
医生说要严格注意饮食,燕雪舟的胃口又很挑剔,梁冰便隔三岔五去买菜回来,做些他或许会爱吃的东西。
他总说手疼,睡不好,不方便用筷子,吃不好,她也不拆穿,每次都把菜夹到他面前的调羹里,让他用左手吃。
有一次在学校食堂,正好被于左左和程朗撞见梁冰给他布菜的场景,梁冰问他要不要吃乌塌菜,他有些嫌弃地摇头,她坚持夹给他,他便也皱着眉头吃掉了。
于左左一副不大看得惯的样子,走远了吐槽道:“这位大少爷真是被惯得,平时就把梁冰这老实孩子当丫鬟使,现在受个伤更是要把她吃死了。”
程朗却像是有些无法理解她的脑回路,“他这难道不是在炫耀被人爱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