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刚轻手轻脚地上床,猝然被睡得七仰八叉的儿子给猛地踢了一脚。祥麟哽咽着挥舞双手说梦话:“大坏蛋!父皇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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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正月已过大半,欢闹的年味渐渐散去。两日一次的例行朝事照常进行,各部官员也都开始忙碌了起来。今年有诸多有待审查与颁布的新政策令,呈上来后裴钰都要逐一仔细地认真察看并核验过了,才去与皇帝商讨改革。
除过这些之外,还有件重要大事,便是三月初的春闱。京城会试由礼部主持评选,主考诗文、经史与策论,试卷评阅结果再交与翰林院学士复查、按排名录取。放榜后的第十日,会试及格者参与殿试,由皇帝现场亲自选拔任命官职。
作为永嘉年间的头一位状元郎,翰林院主要官员,谢知此次也在会试考官之列。但到底还是资历少,只负责一些基本的撰录工作。
然而裴钰近来总觉得,上朝和散朝时谢知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每次他一疑惑地回看过去,那人又会迅速收回视线,叫他实在是诧异万分。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钰没心思想太多,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二月初,有天下午元靖昭微服出宫来相府找他,没让守门的仆役告知裴钰,刚来到正厅就见成林提着食篮在往书阁走。皇帝轻咳了一声,成林敏锐地察觉到后便扭头看去,一见是元靖昭,立刻停下了脚步。
元靖昭大步走过来,掀开食篮一看果然都是些热乎的饭菜。他皱起眉,问成林:“丞相还没用午膳?”
成林朝不远处紧闭的书阁大门看了一眼,点头回道:“大人今日在书阁呆了许久。一个时辰前,我去问过一回,大人说让我酉时再去叫他用膳,中间别来打扰。”
“朕去给他送。”说着,皇帝从成林手里提过食篮,迈步朝书阁走去。
相府原本是前朝一位摄政王的府邸。
地处僻静,远离繁闹街市。大齐建国定都京城后,此处荒废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宣延二十一年裴钰被立为相,由丞相亲自选址在此修建相府,如今被多次翻新过的相府还保留着最开始的大致轮廓,府中的仆役和侍女也不算多,很多房间都空着。书阁位于相府的西南角,左右两边有大片的竹林,嫩绿的竹笋芽从地面冒出,生机盎然。
书阁原先被叫作竹园,在前朝时王爷常在此招待好友,如今被裴钰用作了办公地点。
很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响。
元靖昭提着食篮,伸手推开书阁木门,侧过身,一眼便看到坐在窗前的裴钰。他穿了件淡青色墨绿花边的衣裳,倒是与窗外色淡雅坚韧的竹子挺相配。桌上摆了几沓书籍,裴钰右手握着毛笔,左手撑住下颌,似是在很用心地思考着什么,连有人推门而入的响动都没听到。
皇帝也不急着打扰他,只放轻了脚步声走过去,将食篮放到书桌旁的圆椅上。
“……令安?”元靖昭语调轻轻地叫了声。
这人竟还没有反应。皇帝弯腰,正想凑近些问他想什么呢想这么入神时,这才迟钝地发现裴钰睡着了。
微风顺着雕花小窗吹拂而入,沾了墨的毛笔还握在手里,在纸上晕开了一大片墨汁,他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单手撑住下巴的姿势睡着了。元靖昭蹙起眉头,然后从后方的小塌上取来薄毯,盖到了对方肩上。
裴钰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他放下笔,抬手揉了揉眼,才发觉到旁边还站了个人。
“陛下?您何时……”他正要起身,却被皇帝抬手按了回去。
“怎么在这儿睡着了?”元靖昭拿来个圆凳在他身旁坐下,见裴钰眼下有着淡淡的乌青,眉间也显露着些许疲惫之意,心中生出担忧来:“令安,政事固然重要,也要注意休息才是。你看你忙起来,连饭都不吃了?”
裴钰其实并没有感觉到饿。他最近胃口有点不太好,食欲不佳,这两天晚上睡觉也时常惊醒,休息不好。今早起来头还有点晕,早饭也没吃多少,想着可能是几日前受了点风寒,所以会不舒服,中午有叫成林去抓了些药,也是服药后没多久,就感到困了。
“令安,今天就别看书了。”元靖昭说:“先把饭吃了,再去睡一会。我在这盯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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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够明显了吧!(想看多多的评论 【期待脸
52 | 第五十一章
【。】
二月初六,一封从西北八百里加急的军情战报送至京城,惹得天子当朝震怒。
三天前,戎羌数次向大齐边境临远城发动袭击,都被定边军给击退了回去。然而时至深夜,本占据上风地位的我朝军队却忽然将临远城城门大开,让戎羌先锋队就这么浩浩荡荡地进了城,残忍地屠杀城中百姓,而城中守军竟还在埋头呼呼大睡,巡逻的守卫全被杀光,守城将士被俘了大半,将领秦城无故失踪。第二天,得知此事的邻城守将派密探潜入敌军兵营,居然发现秦城和戎羌先锋队首领在一起欢笑饮酒,叛国倒戈向了敌军!
戎羌是宣延末年才建成崛起的一个西北游牧部落,短短几载,一连吞并了邻边好几个小国,军队人人都精通骑射,实力不容小觑。
而临远城的守城将领秦城,正是兵部尚书秦熠的长子,在宋致回京之后,一直是由他驻守着漠北边疆第一道防线。目前还暂未有父子二人串通叛变的证据,于是秦熠被停了官职,软禁在家中接受调查。朝中还有想为秦尚书说话的,均被皇帝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通,说再有为他辩解的,一率被视为共犯。
众臣惶恐,齐唰唰跪下身恳请帝王息怒,直到元靖昭冷声下令散朝才敢起身。
宋致领了帝令,立刻动身前往西北边关,清查此次叛乱始末。一连三天,元靖昭都拒绝朝臣进宫面圣,连早朝还停了一次,一众官员全都无计可施,急得晕头转向。有不少递话给丞相的,想让他给想想办法。
裴钰这几天身体不太舒服。
起初只是头晕困乏,以为是受了凉,还有些发热,服了几帖药后稍微有所好转。但那天早朝时站了太长时间,一动便眼前发黑,所幸身后的谢允及时扶住了他,才没有摔倒。
昨日起床后胃里泛恶心,早饭也没吃几口。
成林去请了郎中,可诊脉半天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后又问了裴钰是何处难受,才道应是劳累过度又休息不够导致的病疾长久不见好,丞相身子里积累的病根多,病了不易好是常事。郎中给开了些温和补气的药,昨夜里总算是睡得舒服了些,但脸上气色还是有些不太好,早晨勉强吃了碗粥,便吩咐成林备车要进宫。
今天倒是个晴阳天。
马车驶进皇城。下车后没走多久,裴钰便看到庄严的奉天殿前,分明跪着一人,还有一男一女在他身侧。女子执伞遮在她头顶,而男子则弯下腰与那人说着些什么。
正午的阳光还是毒辣,裴钰走近一瞧,才发现跪在地上的女子居然是秦熠幺女、谢知的妻子秦书茗。听到丈夫叫了声“相爷”,抬头一见裴钰,她的情绪显得异常激动,哭得泪流满面:“丞相、丞相大人!我大哥绝不是会叛国的那种人!他绝不是!”
秦书茗哭着说:“大哥从军多年,在此之前从未做过对不起我大齐的事!他驻守边关多年,没打过败仗,对陛下忠心耿耿!二哥五年前战死沙场,父亲、父亲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了……昨夜里,他想出府……却被侍卫百般阻拦。竟、竟还有人等在门外,扔石头骂他是卖国贼,谁料这一下子父亲气急攻心吐了血,到现在还昏迷着……”
“一定是有人陷害秦家!”
秦书茗声嘶力竭地喊道:“有人陷害我们!”
她脸色泛白,说完这句话竟失去意识晕了过去。谢知连忙将人扶住,掐她的人中,妻子这才又慢慢醒来,紧紧抓着他衣袖道:“文亦,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不是的……”
谢知要扶她起来,谁料她还执意要跪,要求见天子还秦家的清白。
“皇上现在谁都不见,父亲也去过一回。”谢知摇头道:“尚书府现在被禁军围得严严实实,我们都进不去,只有昨晚请的郎中进去过一次。说秦大人的状况似乎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