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她起身披上一件兔毛斗篷,不用张嬷嬷劝,已十分上道地唤来仆妇拿上气死风灯,去了书房。

只是这回,她刚到书房正厅门口便被拦下了,任她磨破嘴皮、搬出王妃架势、扯上张嬷嬷大旗也不管用,门厅两侧的冷面侍卫一步都不让她进。

青黛舔了舔干燥的下唇,看了一眼面带为难、额间冒汗的正平,担忧地又往书房里看了一眼,温声嘱咐道:“既然王爷不让我进去,那便拜托正总管多上点心。天气愈寒,屋内银丝炭要烧足。王爷公务繁忙,饭食需得时时温热备足……”

这般絮絮念了许多,正平只管点头哈腰地喏喏应下。等到终于将王妃一行人送走,正平才直起腰来擦了擦汗,叹息着往书房内瞟了一眼。

王爷不知又闹起了什么别扭,连新王妃的面都不见了。

姜绍钧的这个别扭,一闹就闹了好几日,青黛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瞧见,直到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来临。

随着瑞雪降临,乾元十九年的最后一日,除夕到了。

宫中这一整日都会设宫宴,白日是群臣及臣子家眷的宴席,而晚上则是皇家家宴,后宫嫔妃、宗室皇族都会出席。

白天的宴会青黛怕会碰上些不该碰的人,寻了个理由推脱未去,晚上的家宴她就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

青黛被服侍着穿了一袭深红牡丹描金凤纹锦裙,乌发高挽,首饰精美,妆容雅致,华美而不失秀丽。

掐好了时刻出了府门,正好在府门外碰上了将将要前往宫中的姜绍钧。

男子一身松青色蟒袍,肩披月白色大氅,在皑皑白雪中神色愈发冰冷如霜,眼风都未曾扫向朝他露出微笑的青黛一眼。

今夜的京城注定车马不绝,通往皇城的大道更是年年都会排了一条冗长的马车队伍,因此两人今日共坐了一辆马车。

入了车厢,姜绍钧便靠在了车厢壁上,眼眸微阖,闭目养神,一副并不打算与她交谈的模样。

“王爷这几日歇息得可好?”

少女的嗓音依旧柔柔温温,对他嘘寒问暖。

他不答,她便静了一会,紧接着,带了些小心问道:“那日夜里,王爷可是有急事,才漏夜去了书房?妾身蠢笨,竟日间醒来后,方才听丫鬟提起……”

她话未说完,他倏而睁开了眸子,一双幽深的墨眸如同浸了寒冰般,凉涔涔地盯着她,声线如沉金冷玉,语调夹着斥责的凌厉,“莫再多言!”

少女似是被他骤然而起的怒意吓到了,一双黑眸直愣愣地望着他,缓慢地浮起了一层水雾,漫过了黑玉般剔透的眸子。

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她却忽地垂下了眼睫,薄薄的眼皮盖住了那双含情目中的所有情愫。

她轻声道歉,“是妾身的不是,不该探问王爷私事。”

她的手搭在小腹前,车窗外的星点雪花从棉帘缝隙间飘入车内,落在她白皙到隐隐透着青色脉络的手背上,转瞬间化成一滴水珠。

青黛和姜绍钧入了宫后便被带到了宴饮的殿内,因着这算是皇家的家宴,便没有男女分席,被领进殿中的众人都被内侍安排着入了座。

这座皇家用于宴饮待客的大殿十分宽阔,上首的龙椅空着,龙椅右下方那应是皇后的位置也空着,倒是几个貌美娇艳、看起来似是宫妃的女子早已坐在了龙椅左下方的一排桌案前。

姜绍钧和青黛作为定王与定王妃,被安排了一对距离上首龙椅十分接近的相邻位置,而青黛的另一边正好坐着她大婚时在洞房中头一个夸赞她的妇人马氏。

马氏丈夫的曾爷爷与当今圣上的曾爷爷是亲兄弟,在姜氏皇族凋零稀少的当下,算是宗室中离皇家血缘关系最近的了,因此她的丈夫显郡王虽资质平平,却很得今上重用,担着皇室宗正之位。

马氏身材略为丰腴,圆脸如银盘,看起来很是和善健谈。青黛方落座,她便侧身同她攀谈起来。

“七弟妹文慧可人,我早便想上门拜访弟妹,好好亲香亲香,可又怕七弟同七弟妹新婚燕尔,不耐烦招待我这老婆子。”马氏笑吟吟地打趣,看样子半点不惧姜绍钧的冷脸,竟然调侃到了定王头上。

青黛红着脸,娇羞地垂下眸,轻嗔道:“二嫂尽拿我打趣,若二嫂上门,我定会扫榻相迎的。”

马氏笑得明朗,开始同她轻声拉起家常八卦来,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别府家事。青黛却敏锐地发现她不动声色地就给她介绍了这桌席宴上各人的来历,包括坐在她们对面的那几位嫔妃们的娘家。

她心下有些感激,将马氏所说的一一记下。

没过多久,乾元帝便携着皇后、二皇子及太子入了殿,众人皆起身行礼后,才各自落座。

青黛远远望了小太子一眼,他好像又拔高了一点,留意到她的视线,一双黑葡萄般的眸子欣喜地盯着她,眨了又眨。

0146他人语

宫宴上的饭菜送上来时便早已凉透,红烧猪手上凝着一层红黑油亮的膜,鲍鱼海参汤上更是结了一层厚厚的乳黄色油脂,让人看着便胃口全无。

但这场宫宴也不是让人来吃饱肚子的,大多数贵妇人都只是象征性地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著,以保证自己完美端丽的妆容不被破坏。

而后宫中的嫔妃,特别是那些一年都难得面见一次天颜的低位嫔妃,更是趁着这次机会想尽办法吸引乾元帝的目光,各类献才献艺献礼层出不穷。

青黛心中无趣,却只能端着那张温婉贤惠的脸,礼数丝毫不差地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待到终于熬到了宴尽,席中众人在帝后带领下,出了殿门观赏殿外侍从燃放的烟花爆竹,以此迎接新一年的到来。

青黛和马氏并肩而行,落在了人群后方,小声说着今冬时兴的花样子,正要走到殿前廊下的一根雕龙凤呈祥漆柱前,便隐约听到了那漆柱后传来的嘲讽暗笑。

“今日那定王妃竟还敢在人前露面,我要是她呀,早羞愧得府门都不敢出了!”

“可不是嘛,京中谁人不知她那王妃就一个徒有其表的壳子!不过是个维持表面尊贵内里守活寡的摆设罢了!”

“我只知定王极为不喜她,倒还不知这守活寡……妹妹可知晓其中内情?”最先开口的那位女子嗓音稍微挑了挑,很是有些疑惑。

便听得另一女子带了些自得地道:“我身边的宫女里有个亲表姑在定王府当差,听说啊,自大婚之后,定王去她那院子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当真?!”听闻这话的女子很是不敢置信,语调又抬高了些,“可我瞧着那定王妃生得迤逦姿容,放在京城贵女中也属实是千娇百媚、数一数二的美人,定王竟也忍得?”

“要不怎么说定王情比金坚呢,先头那位……”话音到这顿了顿,似乎颇为忌惮的模样,她急忙把话锋一转,“你且看,那俞氏女入了定王府得有小半年了,这肚子一点动静都无。我猜呀,过上个十年半载的,说不定便要被休弃了呢,以七出无子为由!”

那女子的声音得意洋洋的,仿佛真的亲眼见到她被当做弃妇休出王府,狼狈无依的画面。

青黛身旁的马氏担忧地望了她一眼,正想上前一步呵斥那两个烂了口舌的人,青黛却先她一步踏上前去。

绕过了漆柱,她便完全看到了方才被漆柱挡着的两道议论她的身影。两人皆是一身宫装,看打扮像是昭仪位份之下的后妃,一娇俏一艳丽,见到她从漆柱后转出来,都震惊万分地瞪大了美眸,一脸见鬼般的惊恐模样望着她。

两人战战兢兢,在她面前就要跪下行礼不管在身后如何编排她金玉其表,她也是个实实在在的亲王妃,品级远远在她们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