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在回过那条“在哪里”之后,陈蓉蓉就再没有收到顾惟的消息。她也不知道顾惟是什么意思,可是在经过一天的心如刀绞之后,她终于从他的消息中获得了一丝安慰。
她把腌好的猪肉倒进砂锅里,突然,手机上又显出一条新的讯息:
在你楼下。
她简直无法相信,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这个一度确实是连瞬间都没有的短短一刹。她急忙关掉灶台的火,抓起手机钥匙就往门外冲,噔噔噔地跑下两层楼,跑出昏暗的楼梯口
他真的在,就那么伫立在朦胧的路灯底下,黑沉沉的眼睛透过灯火凝视着她,宛如一场梦境。可是,他真的在这里。
要说做梦,或许顾惟的感受比陈蓉蓉更加强烈。打下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感觉到十分荒诞,为了见她一面,居然只身跑到这种地方来。这样一个到处都弥漫着黑暗与穷苦的地方,就连仅有的几盏路灯都破得不成样子。灯光忽闪忽灭,灯柱上还贴着厚厚的牛皮癣。远处几个脏兮兮的垃圾箱塞得连盖子都关不上。甚至于从那些阴暗得不辨轮廓的角落里,间或传出几声老鼠的尖叫,听来时远时近。
他不禁怀疑起这到底是不是现实。他甚至产生出一丝后悔如果这时窜出一伙绑架犯,那他们百分之百能够得手。不过,这确实是细若游丝的后悔,因为当他做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象的同时,脚步却始终坚定不移。他要去见她,无论什么都阻止不了他要去见她的念头。他是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唯一的生路就是找到只有自己才知晓方位的那片绿洲,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陈蓉蓉朝他走近过去,隐约感到一些不同寻常。事实上顾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超乎了最疯狂的想象。
倏然间,她从干冷的空气中嗅到一缕极淡的酒气。不,说是酒气或许不太恰当,因为她觉得那更像是一种草药的味道,甘中带一点苦,并不难闻。
“……你喝酒了吗?”
“一点而已。”
他始终凝视她,不像是喝醉的样子,但也实在无法看出到底在思索些什么。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他坐下来休息一会,于是她把他带到了家里。
二楼的顶灯年久失修,即便用手机照着,狭窄的楼道里也依然充斥着一股叫人发瘆的阴森。顾惟又觉得自己正在做梦,就连前头领路的陈蓉蓉,看起来也好似一个虚无缥缈的幽灵。然而,即便是如此怪诞的梦境,他也不愿从梦中醒来。他不想醒来后发现自己其实躺在空荡荡的床上,而近在咫尺的陈蓉蓉也会像幽灵般消失在梦境里。他不愿意这样。
她的家在三楼,尽管也算不上亮堂,不过好歹还剩下一只灯泡的光。她站在一扇贴有福字的屋门前,麻利地旋开了门锁。
门开的一瞬间,光明的客厅便出现在眼前。甫一进门,灯光就将他身上的阴霾由内而外地驱散干净。一股食物的香气大约是粥热气腾腾地向他扑面而来。直到这时,顾惟那似梦非梦的心境才总算是有了一点实感。
她的家……跟想象中的很不一样。小小的两室一厅,确实很窄,很旧,但并不显得寒酸。这或许是因为整洁的缘故。涂着清漆的木制沙发,摆着假花的不锈钢餐桌,还有矮小的单门冰箱……他几乎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些东西,现在置身其中,简直像直接回到了八零年代。然而,这些老旧的家具并没有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相反,它们是活的。它们只是没能跟上潮流的变化,被时代给遗忘了。可即便在被遗忘的岁月里,也依然是活生生的。或者说,这个屋子的岁月本身就是与世隔绝的,就好像桃花源,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陈蓉蓉带他到卫生间里洗过手,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他接过水杯,什么也没说,还是看着她。那目光带有一种沉郁,好像已经不愿再为任何事情费心劳神,好像……好像在等着她安排好他,照顾好他似的。
她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在她所有的记忆里,这个男人永远都处在支配的地位上,而自己永远都只能配合他。她甚至觉得不管这会说什么,顾惟大约都会照做不误。她让他坐到沙发上,等一会,她得先把放了生肉的粥煮开,还得把厨房收拾干净。
尽管顾惟的心情还是很差,但他已经度过了最糟糕的那段低谷期。陈蓉蓉就是触底反弹的信号。他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觉得自己比刚才正常了许多,至少意识到进入室内应该把外套脱掉。可是,脱掉以后又不知该放到哪儿。他不想扔在沙发上,那样显得待不上几分钟就要走。他没打算走,所以他抓着外套进了她的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上秋名山了...摸不到方向盘手痒啊!!!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爱抚
她的房间很好认,有一座小书柜的那个就是。反正整座房子一共也只有两个房间。
房间很小,小到充满她的气息。整个房间里最豪华,同时也是最抢眼的装饰,大概就数书柜里那一整套的教辅参考从小学四年级到高中三年级,依次排列得整整齐齐。他打开书柜抽出一本,随便翻了翻,笔记很潦草,显然不是她的字迹,不知是从谁那儿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在这些参考书旁还摆着一只彩色的陶瓷小鸟,就只有拇指那么一点长,看得出来是个玩具,或许也是她全部的玩具。小鸟的尾巴是一根空心的圆管,背部也是中空的,他拿在手上观察了半晌,搞不懂这个玩具应该怎么玩。正打算把它放回原处时,这才发现,原来在最内侧的角落里还压着一本《安徒生童话》,大约是简易版,只节选了几个故事,所以书册异常地薄,要是不留心,根本就无法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把《安徒生童话》抽了出来,封面上印着两个故事:《海的女儿》和《夜莺》。封面的图画也是一只小鸟,跟他手里的这只一模一样。他意识到就连这唯一的玩具,其实也是这本童话书的随赠品。
书实在是太老了,刚翻开一页,书页就跟散了架似的淅沥唰啦地飘落下来。恰好这时陈蓉蓉进到房间里,看见这一幕,连忙赶在顾惟伸手前把书页都拾了起来。
“把你的书弄坏了。”
“没关系……它本来就是坏的。”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认真地按照页码,把书页一张张地拼接回去。看得出来她很珍爱这本书。然而,他又感到心烦,甚至觉得不公。连一本旧童话都能让她如此珍爱,她对待他应该比对待这本书更加用心一百倍。他今天情绪不好,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考虑她的方便,所以一点也不觉得这样的任性与专横有什么不对。
“我想在这住一晚。”
话音方落,她立马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望着他。
当然要惊讶,因为这个要求实在是太突然了。她家里的条件不好,跟顾惟生活的环境完全就是天差地别。何况母亲凌晨四点左右就会回家,要瞒着母亲留下一个男人过夜,简直不能用疯狂来形容……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她却在那双眼睛深处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求的某种东西:
他在需要她,他在依赖她。而且只能是她,非她不可。
于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她轻微地,却也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顾惟没想到她同意得这么干脆。他本以为她会纠结,至少也该问问原因,可是,都没有。她就那么轻而易举、不计条件地答应了他,比他最好的想象还要不计条件。
到底什么才算是毫无保留的爱?其实他始终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然而刚才那一刹那,他确实是感受到了那种滋味,好到只要尝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记。而且非常可怕,具有强烈的成瘾性。这已经不再是想要,而是非得到不可。
或许陈蓉蓉才应该觉得可怕,因为他预料到从今往后,他会一次又一次,不知疲倦,不知满足地向她索取这种爱。只要一次没给够,她恐怕就要承担相当严重的后果。
可是,他的心情变得很好。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并没有消气,直到现在都还盘算着要弄死姚文龙和他商会里的那帮蠢猪,但是这些念头并不影响他心情好。就连在窄小的浴室里洗澡,厕所、花洒和盥洗池全都挤作一堆,拿着已经不记得该怎么用的手动牙刷刷牙,都丝毫没有影响他心情好。
这一切都意味着他得到了一个去处。她给了他一个去处,他对这个去处感到相当满意。
他出来的时候,西装已经被妥帖地挂了起来。她的小床上放着一套校服是他的校服,那时候在休息室里给她换的,同样叠得很整齐。
用校服当换洗衣服……确实有点怪,但是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的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这是两个女人的家。
在厨房里刷好牙的陈蓉蓉,锁了屋门回到房间一看,顾惟正穿着校服靠坐在床头。她一出现他就把视线从手机上抬了起来,目光聚焦到她的脸上。
她的脸顿时就飞红了。
原因无他,她那些旖旎的梦思全都发生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在这张小小的床上,而梦里的顾惟几乎每次都穿着校服。她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学校,穿着校服,后来的每个周二也都是穿着校服……现在她也没法确定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了。她只得轻轻将房门关上,轻轻来到他的身边,生怕惊扰了这个充满悸动的梦境。
顾惟是什么人,看到她脸红,瞬间就猜到她在想什么。他揽着她的腰肢让她贴近自己。她穿着一身旧衣服,但浑身上下,连衣服都散发出一股好闻的馨香。这跟他家里的沐浴乳和熏香都不同,这是少女独有的馨香。
“就是在这张床上梦到我?”
她羞赧地别开视线,相当于默认。
“什么样的梦?”